武帝寄奴

我只静静地望着她，心中却掠过几丝感伤来：不知道苋尔如今去了何处？
美姬把剑递给我的时候，眼睛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说：“将军路上小心。”
“嗯。”我接过剑，系在腰间，转身出门。一只脚跨到门外了，才停住脚步问一句：“姑娘如何称呼？”
“胡道安。”
幸亏我进宫及时，否则桓玄真要将那一家人全杀光了。他看我精神倒也好，自然也不再提中毒之事。我和桓玄敷衍了一番，出宫后就去了司徒府。
“德舆可否知皇后乃何人？”司徒王谧和我在后园对座。他一面品茶，一面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今天过来拜访王谧，这位持重的司徒竟然跟我谈起了宫内的事情。
我回答说：“不知。”
“乃尚书令刘耽之女。其人聪慧有大智，少年即名闻内室。”
我还是不知道王谧是什么意思，只得“哦”了一声。把手从暧手炉中抽了出来，搭在案头。
王谧悠然地说：“她对阁下评价不凡。”
“哦？如何评价的？”
“说你刘将军龙行虎步，眼界不凡，非寻常人物。”
我不知这刘皇后是什么意思，只得又“哦”了一声。王谧见我“哦”完了之后半晌不吭声，只好问道：“德舆作何感想？”
“承蒙皇后谬赞。不过，如此评价对我而言，恐无利处。”
王谧笑笑：“德舆果然明断。皇后之言，尚未说完。在上述评价之后，刘皇后又对皇上说：‘恐刘裕久而不为人下，须早作筹划。’”
王谧观察着我的表情，我故作惊讶地问：“那么，皇上如何说？”
“他对此倒不以为然。其志在入主关中、扫荡中原，以完成其父桓温之未竟之功。而此志是否可成，于德舆你也颇有干系。你出身贫困，在朝中、军中资历尚浅。虽有战功，而不足威服远近。此为你之短处。有诸短而一旦受重用，则必能甘脑涂地。桓玄便是想赢取你之忠心。对于你之去留，平定关中之事后再议。”
我注意到王谧说到最后，竟然直呼桓玄的名字，而没有尊称“皇上”。我接着又试探着说了一句：
“王公将此话告与我知，难怪不担忧桓玄会对阁下有不利之举么？”
王谧长叹了一声，说：“德舆之心，旁人不知，我王谧还是知晓的。此乃我愿结交德舆之所在。我年事已高，诸事虽有见地，然不可为亦不能为。所谓人在朝廷身不由己。当初之所以依附桓玄，原是为了使自己成为另一位司徒。”
这话说得很奇怪，自己本来就是司徒，而朝中也只有一个司徒，哪里来的另一位司徒呢？我问：“另一位司徒乃何人？”
“司徒王允。”
“后汉之王司徒？”
“正是。”
原来，他的意思是他想当一个像王允那样的人。
东汉末年董卓入京架空皇帝时，担任司徒的王允使用美人计，离计了董卓和他手下的心腑大将吕布，最后又设计杀了董卓。
听到这里，我问了一句：“王司徒可否觅得貂婵？”
王谧和王允都姓王。所以我问的这一句是双关，拿王谧比王允。
王谧一愣，继而开怀大笑：“想不到德舆你竟也会说笑。我未曾觅得貂婵，但我觅到了令董卓惊惧而逃的孙文台。阁下，便就是那江东之虎孙坚。”
在王允设美人计离间董卓与吕布的同时，曹操、袁绍等诸侯率义军进攻董卓。各路大军虽然聚集在首都洛阳城外，却不敢擅自进攻，只有曹操、孙坚两路军与董卓战。曹操虽然是擅长兵法奇谋的英雄，但对敌董卓大军却是屡战屡败；只有孙坚屡战屡胜，并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董卓空有吕布之强、士卒之坚，也拿孤胆英雄孙坚无可奈何。董卓只好派人致信孙坚，要与他结为儿女亲家，共同谋取天下。孙坚坚决不从，并令士兵强攻。董卓料想敌孙坚不过，只得带着残部逃离洛阳首都，往西逃到长安。
孙坚攻入洛阳之后，意外地得到了失踪多年的传国玉玺。握着传国玺的孙坚不由寻思：袁绍、曹操等义军首领各打各的算盘，根本就不可能与孙坚同谋。看来得由他自己独自开创一番基业；另一方面，传国玺既然如此神奇地传到了他的手上，一定是天命使然。
于是孙坚找个理由脱离义军，收拾军队，返回了故乡江东。自他开始，经由孙策、孙权三人经营，终于开创三分天下之东吴政权。
我相信此时王谧把我比作孙坚，是比作那个能孤身打败董卓的孙坚，而不是比作那个得到传国玺之后做皇帝梦的孙坚。
“王公抬举了。我乃一京口老兵，哪能受如此器重。”
王谧一挼胡子，笑了笑说：“这桓玄虽有异志，不过倒是一个颇能识人用人之才。且看其经营荆州不过数年，手下谋臣、强将如云，不亚于其父当年之风。此等人才，用董卓相比实为大谬，应当比之以曹操方适合。他既然能够唯才是举，你等德才兼备之人，必为其所用。唯有为其亲信，方可亲近。唯有亲近，方有机会寻叛。”
“王公所言极是。”
到现在，我确信可以和王谧畅所欲言了。
    正文 第055章 笑话连牍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11-17 2:00:14 本章字数:2391
我与王谧多年的交往，早已知己知彼。他对于国政的想法，我早就明白。如果说之前我还不敢对他妄加推断，今天这一番谈话之后，我就全然明白了王谧的心迹。他虽名为桓玄的谋臣，但实际却是在寻找机会去除国贼。
毕竟，王谧是王导之孙。其祖父竭其一生为司马氏保得半壁江山，其功当永垂千古。到了王谧这一代，岂能忘记当年的“王与马，共天下”？这晋室天下，既是司马家的，也是王家的。
从王谧处回到驿馆，胡姬就告诉我曾有客人到访，说是我的兄弟。我忙叫来礼官，问刘道怜在哪里。礼官回答说，刘道怜回府了，只留下一个贴子。说请我有空时去他府上一叙。
我回房把二弟刘道怜在礼部做官的事情向胡姬简要介绍了一下，然后换了身便服，就去刘道怜的府第。
所谓的府第，只不过是个宅院而已，但也较为宽敞。据说刘道怜将要外放，职位还未定，暂时还在礼部挂着职，偶尔随同钦差到各地方去巡察一番，也算是外放之前的见习。这次他也是巡察了附近的州郡才回来。
等到遣开下人，刘道怜问我：“不知道兄长此次为何会来建康？您要等的事情已经等到了，兄长之意如何？”
我见道怜说得这样隐晦，就也跟他打着迷似地说：“家里的事情正在积极安排。他刚上任，各处风声较紧，所以暂且不必太张扬。你这里也要多加小心。”
刘道怜见我说话比他还小心，笑了笑说：“兄长放心，在这里说话是很安全的。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还要看看情形。不知道建康这边准备得如何。”
“童厚之说义士们大多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京口的消息。”
我点点头说：“那暂且请他们不要有所行动。须得各处齐动，才能让桓玄左右不能相顾，顾此失彼。桓玄其人非同寻常，但是也有弱点。和他父亲相比，桓玄的智谋、勇力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颇缺些手段，而且瞻前顾后，不敢一搏。”
“那么您认为该当如何？”
“两军相争勇者胜。桓玄既得天下、桓玄左右既得高位，只有苟且之心，哪有相争之气？”
“话虽如此。想那殷仲堪在荆楚励精图治，也非常人，桓玄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灭之，不可小觑。愚弟出巡时，见过桓玄部署在各处的军队，远较孙恩贼兵强盛。”
“如何强盛法？”
“军纪严明，将领也是不乏勇猛之人。”
“士气如何？”
“这个……我倒看不出。不知道这士气如何断定？”
刘道怜虽然也知道士兵打仗靠士气，但是他毕竟并没有参加过战斗，所以对士气为何物也是一知半解的。我就不再纠缠于此了。
我说：“军纪、猛将并不能保证胜利。桓玄手下不缺将才，也不缺勇士，唯缺正义。一旦正义为我所有，敌兵的士气便会瞬间瓦解。而孙恩与桓玄不同，他的贼兵缺的不是士气、也不缺所谓替天行道的正义，孙恩缺的是将才。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败孙恩要靠战术，而败桓玄要靠正义之师，要靠天下人的倒桓之心。”
“这倒也是。不过，以我看桓玄的兵力远远不及孙恩。孙恩动辄举十万之兵向会稽、建康，即便如此也屡败于二刘之手。”
“孙恩未用良将，只是我等幸运罢了。无终将军、不才将军、高雅之等就曾败于卢循、徐道覆之手。孙恩虽亡，但卢、徐二人还在，之前在永嘉，刻意放了二人生路。只有将来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
“据说孙恩死后，贼人全都散去了。那些贼人只是受孙泰、孙恩之惑。卢循、徐道覆原本并非天师道的原任教主，想再次举旗聚集贼兵也非易事。”
“哈哈。但愿如此。且不用理会这些贼子。”
把正事谈完了，刘道怜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哥哥可曾听过一些关于桓玄的笑话？”
“哦？”
“子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道怜、道规这两个弟弟自幼读了些诗书，说话常引经据典。再加上读过诗书的夫人偶尔也出口成章。家里恐怕只有我和母亲读的书最少，平素见到这些人引经据典地说话，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久而久之，我倒也学会了一些他们说话的方式。毕竟不论是任军中的参军、司马也好，还是任州郡的太守、刺史也好，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些只会说些市井之话，也要学会冠冕堂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