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春秋

第139章


第二件大案是,"维新 
政府"的"外交部长",曾当过驻法公使的陈超,亦在寓所被 
刺;第三件大案,也是"维新政府"的要员,正在角逐浙江 
省长的"绥靖部长"周凤歧,在亚尔培路寓所送客出门时被 
枪杀。 
    此外是新闻文化界,由于一枝笔对民心士气的影响极大, 
所以是军统格外注意的对象。其中两个人之被制裁,最使人 
瞩目,一个是余大雄;一个是蔡钓徒。 
    自北伐前后到抗战,上海租界中最著名的一张小报,即 
为余大雄所有;这张报是三日刊,因而取名为《晶报》,当时 
第一流的斗方名士、洋场才子,以及具有特殊身分的闻人,诸 
如袁寒云、步林屋、毕倚虹等等,无不为余大雄罗致为基本 
作者;内容在北里艳屑、闤闠秘闻、军阀逸事、胜国遗韵之 
外,兼谈文史掌故、金石书画,不但言之有物,而且文字雅 
驯,确是第一的消闲读物;因此,《晶报》在对社会的影响力 
方面,绝不可轻视。 
    因为如此,当余大雄为日本特务所收买,《晶报》渐有为 
敌张目之势时,军统决定加以制裁。平时"维新政府"及其 
他"新贵"的大本营,是矗立在北四川桥边的新亚酒店;余 
大雄亦住在那里。有一天为人发现,已被斩毙在浴缸之中。 
    蔡钓徒是加入黑社会的文化流氓,利用他所办的一张 
《社会日报》,敲诈勒索、颠倒黑白,无恶不作;因此,他的 
死状最惨,被枭首以后,还将他的脑袋挂在法租界的电线杆 
上示众。 
    及至公共租界总探长陆连奎,在他独资所设的中央饭店 
被刺,便有人警告俞叶封,说是杜门弟子一个姓陈的下手;当 
然是杜月笙所同意的。陆连奎也算"自己人",居然性命不保, 
看起来杜月笙大义灭亲,只有国家,没有"自己人"了。劝 
俞叶封跟张啸林迷途知返,及早回头。 
    能这样进忠言人,自然是很够交情的朋友;但劝不醒俞 
叶封,他说杜月笙还是重情面的;至于陆连奎之见杀,是因 
为过去得罪了国府要人之故。张啸林对国府要人是无不尊敬 
的;与陆连奎的情形不同。若说杜月笙会准他的门下杀张啸 
林,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就是决不会有的事。 
  
  
    决不会有的事,终于发生了。新艳秋与俞振飞初度合作 
的这一局,最叫座的一出戏是全本《连环计》。俞振飞的吕布, 
工力自然不及翎子生第一的叶盛兰;但像《白门楼》那样,一 
出场来个金鸡独立唱完大段"二六",俞振飞自是相形见绌; 
至如跟貂蝉的对手戏,叶盛兰亦有不及俞振飞的风流潇洒之 
处。就因为这出戏中,俞振飞个人亦有相当号召力,所以每 
演必满。 
    当然,在俞叶封眼中,只有新艳秋,没有俞振飞。这出 
戏他总看过七八回了,未免生厌;不过场不能不捧,为的是 
要新艳秋在台上能看到包厢中有他。至于他是不是在看戏,却 
无关紧要。 
    因此,台上正演到凤仪亭掷戟,董卓跟干儿子争风吃醋, 
发生冲突,戏味很浓,全场视线都集中在台上时,而俞叶封 
一则看腻了这出戏;再则既讨厌"董卓",也讨厌"吕布",所 
以扭转脸去,随意眺望。 
    这一望,突然心中一动,无巧不巧发现一条黑影,又像 
蛇,又像猫,轻柔而矫捷地在移动。俞叶封是有心病的,对 
于这样的情况,特别敏感;因而几乎是下意识地,身子往下 
一缩,再往前一伸,伏侧在包厢前壁与座椅之间。 
    几乎第二个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听得"哒、哒、哒"地 
一阵连响;竟是手提机关枪的扫射。 
  "啊唷!"是吴老圃在急喊;也只喊得一声,身子晃了几 
晃,倒了下来,恰好压在俞叶封身上——恰如关医生之于缪 
斌;吴老圃做了俞叶封的替死鬼。 
    这时整个院子沸腾了;"吕"掷下方天画戟,直奔后台; 
倒是"貂蝉"沉着,因为这是第二回了。她心里在想,这不 
是戏院失火,大家逃命要紧;枪声一过,便即无事,最怕观 
众一乱,自相践踏,那就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了。 
    因此,她示意"九龙口"照常进行;打鼓佬也想明白了, 
很佩服新艳秋的机智勇气,先"刮啦啦"打了个"撕边",接 
着双锤领起大锣,让新艳秋做跌扑的身段。观众不闻枪声,只 
闻锣鼓,少不得回头看一看;这一看便有许多人不走了,就 
近坐了下来,一面看戏,一面还等着看热闹。 
    等秩序略略恢复,可以保证台下不致于演出争相逃命、践 
踏伤人的悲剧;台上的戏自然"马前"了。新艳秋一回后台, 
管事的上来翘着大拇指说:"新老板,你的阴功积德大了!" 
    新艳秋报以苦笑,问得一声:"包厢里怎么样?" 
  "俞"统领"命大,没有死;吴老圃冤枉送了一条命。" 
    一语未毕,管事的色变;捕房里大批"包打听"赶到。 
    新艳秋本人倒毫不惊慌,跟到巡捕房由政治部问话,反 
正问心无愧,有什么说什么,事实俱在,确无关联;而且当 
时类此案件甚多,巡捕房不能管,也不宜管,到头来总是不 
了了之,所以并没有难为新艳秋,交由更新舞台觅保释放。 
    至于俞叶封"死罪"得免;"活罪"难逃,为张啸林狗血 
喷头骂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官兴"就此大灭,只是拼命 
替日本人做生意。张啸林却仍旧在做他"浙江省长"的春梦; 
同时替日本人搜括物资的工作也扩大了。 
    看他愈陷愈深,只怕杜月笙也无法庇护他了;便有热心 
正直的朋友,预备挨他一顿骂去劝他,说政府待他不错,就 
不讲民族大义,只是江湖上的道理,他也不应该走日本人的 
路线。 
  "政府待我不错?哼、哼——" 
    这时他才吐露心里的话;原来他之怨怼政府,已非一日。 
起因于他的宝贝儿子张法尧;由于上海地方法院院长、女法 
官郑毓秀的影响,张啸林将他的独子送到法国去留学。张法 
尧是标准的花花大少,到了花都巴黎,花天酒地,自不待言; 
结交了一个好朋友,就是汪精卫的大儿子汪孟晋,也是个花 
花大少。汪精卫自奉甚俭,不会有钱供汪孟晋挥霍,但陈璧 
君自称"生下来就是有钱的",可以尽量供给汪孟晋;当然, 
这是瞒着汪精卫的。 
    张法尧与汪孟晋,一个老子多的是不义之财;一个是娘 
继承了丰厚的遗产,在巴黎成了"宝一对"。汪孟晋在法国买 
汽车,先问希特勒坐的是什么车子?汽车商告诉他:"希特勒 
是德国的元首,自然坐德国出的宾士。"于是汪孟晋也要买宾 
士。张法尧坐汽车是另一套讲究,在设备上踵事增华,应有 
尽有之外,别出心裁,又加上许多花样;他那辆汽车在晚上 
开出来成了怪物,前后左右上下都是灯,杜月笙的外甥徐忠 
霖替他数过,一共有18盏之多。 
    张法尧在巴黎四五年,花了几十万;学成归国,满以为 
由推事而庭长,由庭长而院长,不过指顾间事。但政府正在 
励精图治之时,用这样一个花花大少作法官,且不说会不会 
因为张啸林的干预,贪赃枉法;起码那辆18盏灯的汽车,就 
足以败坏司法风气而有余,所以根本不考虑用他。 
    张法尧本人倒不觉得什么,因为他知道一做了法官,私 
生活便须约束;不能花天酒地、从心所欲。但张啸林却大为 
不满,而且一直耿耿于怀。 
    就由于这种心情,使得他倒行逆施;看看情况,张啸林 
是决无法挽回了,军统决定加以制裁。不过这个任务交给陈 
默,须顾虑到杜月笙不会同意——他跟张啸林到底共过患难 
也共过富贵;就"家门"的规矩而言,是很说不过去的。 
    因此,这件事只有瞒着杜月笙做。这也是有前例可援的, 
北伐之初,汪寿华拼命拉拢杜月笙;而他的得力弟兄顾嘉棠、 
叶焯山等人,却已为杨虎及陈群说动了,决定"做掉"汪寿 
华。 
    这天汪寿华又去看杜月笙,谈到中途,杜月笙发现大门 
外人影幢幢,心中一动,立即赶了出去;严词告诫顾、叶二 
人说:"不管怎么说,汪寿华是我的客人,你们在这里闹出什 
么事来,教我怎么交代?如果你们要伤我的面子,交情就算 
完了。" 
    顾嘉棠、叶焯山二人,异口同声答说:"不会,不会!"相 
偕退出——华格臬路杜张二家比屋而居,两家大门之外,是 
个院子;前面另有一道"总门";总门之外即是马路,亦是杜 
月笙视线所不及;顾、叶二人便埋伏在总门外。 
    等汪寿华告辞,出了总门;叶焯山右手握紧左臂,斜刺 
里向汪寿华的右肩一撞;等他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倒向一边 
时,顾嘉棠已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推向一辆预先开好车门 
的汽车,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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