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两晋南北朝

第74章


司马子如自称是晋朝皇族后裔,他受纳财贿,毫无顾忌;巡视州县,下级说话稍不合意,便令武士拖下去,把刀搁在颈上,进行威吓,也是个穷凶极恶的人物。
  “四贵”的权势越来越大,高欢也不十分放心。东魏武定二年(544年),高欢任高澄做大将军,领中书监;元弼做录尚书事,把左仆射司马子如升做尚书令,由高洋继任左仆射。这个安排的作用,是把门下(侍中、给事中等)所掌机密移归中书,从而削弱“四贵”的权势,把大权集中到高澄手里。录尚书事在两晋南北朝本来是掌实权的,但是魏朝宗室的元弼做这个官,却不过是摆摆样子。
  高澄、高洋都是高欢的儿子。这年,高澄二十四岁,高洋只有十六岁。有个著名的高欢试子的故事。高欢拿一团乱丝,叫几个儿子解开。别人都搞得手忙脚乱,还是解不开。高洋拔刀就砍,还说:“乱的该斩!”高欢很欣赏他的“快刀斩乱麻”的作风。还有一次,他叫他俩每人带一队兵,分头出发,然后他又派披甲的骑兵佯攻。高澄等都因事出意外,惊慌失措,高洋却不慌不忙,指挥部下迎敌。徉装敌将的彭乐连忙脱下头盔,说明来意。高洋还不完全相信,一定要把他擒获,押到父亲面前,才把事情完全弄清楚。
  高澄一上台便对老的权贵不客气,孙腾见他时,礼貌不太周到,他立刻叫左右把孙腾从坐床上拖下来,立到门外头去。高洋当他的面拜高隆之,叫他叔父,便被高澄骂了一顿。高欢不叫儿子尊重公卿,反而向他们打招呼,说是儿子大了,公等要让让他。因此公卿都怕高澄。
  高澄重用博陵崔氏的两个人,一个崔季舒,做中书侍郎,是高澄放在东魏孝静帝身边的人;一个崔暹,做御史中尉(当时是御史台的主官),任务是打击别人,树立高澄的权威。
  他们为官从政,颇有做作的地方。有一次,朝廷大员在座,高澄故意使崔暹迟到。侍从报了“崔中尉到”后,高澄起立迎接。两人昂着头,略为提起点袍子,慢吞吞地走进大堂,然后面对而作揖。崔暹不等让坐就坐,酒过两巡,便起立告辞。高澄要留他等席散再走,他推说有紧急公务,必须马上回御史台。他走时,高澄又毕恭毕敬地送出去。又有一次,高澄和大员们游山,在路上遇见崔暹。御史台的侍从手持赤色棍棒,见高澄的导子占住了路面,举起棒就打。高澄一点不动气,而且主动让路。这些举动,分明是做给人看的。
  崔暹弹劾过司马子如、咸阳王元坦、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等。另一个受高澄重用的尚书左承宋游道也弹劾过一批人,包括司马子如、元坦、孙腾、高隆之、侯景、元羡等。高澄曾把司马子如关进监牢。此公平生没有受过这等惊吓,据说一夜过后头发全部变白。然后高欢出场,写张条子给高澄,说:“司马令(令,尚书令),我之故旧,汝宜宽之。”高澄遵照父亲的指示,要放他出来,但又要做恶作剧。他立马大街,命人把司马子如押到面前,这个老家伙(五十六岁)吓得要命,当是要杀,怎么也想不到是当场脱下刑具,宣布释放。其余被弹劾后降官、罢官、削爵的也有多人。
  崔暹真的不惧权贵,看见有问题就弹劾吗?否。在高澄而前,他是个十足的马屁精。魏高阳王元斌有个庶出的妹子玉仪,不受本家承认;做了孙腾家的歌妓,又被抛弃;高澄在街上把她收留下来,非常宠爱,封为琅邪公主。高澄自忖崔暹一定要谏,而且把这估计告诉了崔季舒。不料三天后,崔暹进见时,故意把名刺(名片)落在地上。高澄问:“带上名刺有何用途?”崔暹一本正经地道:“想参见公主。”高澄喜出望外,就拉着他的手臂,领他进去见公主了。后来崔季舒对人说:“崔暹常怪我逢迎别人,会拍马屁,在大将军面前,说叔父(季舒比崔暹长一辈)可杀,但是他自己所作所为,比我严重得多。”
  这种靠打击别人来树立自身权威的做法,不会保持团结,只会促进分裂。高欢一死,问题就出来了。侯景从东魏天平三年(536年)任南道行台起,到武定五年(547年)高欢去世,十多年间,一直统率十万大军,驻在河南。他看不起高澄,曾对司马子如说:“高王在,我不敢有异心。高王一旦不在了,我不能和鲜卑小儿共事!”此人在高氏将领中确有特点,他出身边镇戍兵,羯人,右脚比左脚稍短,不精弓马却诡计多端,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河南西有西魏,南有梁朝,高欢不能不借重他,但是估计将来不是儿子所能驾驭,特地留一个慕容绍宗,不加重用,让儿子给他高官厚爵,以防侯景变心。高澄当了权,一味树立自己权威的做法,侯景看在眼里,而且也遭受过弹劾,自然要寒心。高欢病重时,高澄用父亲的名义,写信召侯景来洛阳,显然是来后就不让他走了。但是他不知道,高欢与侯景有过约定,来书须有特定暗号。他收到了没有暗号的信,又知道高欢有病,断定在鲜卑小儿手下没有自己生存的可能,不反也要反了。
  高欢将死时,问儿子:“我虽病,汝面更有余忧,何也?”这个问题不像是人说的话,父亲病重,按理儿子必定悲伤,高欢却以为,“澄当以得尽总内外大权为喜,不应更有余忧。”(《通鉴》卷一五九胡三省对上引句作的注)原来高澄之忧,只忧侯景要反,至于父亲之死,倒像是该庆祝的。这对父子都是缺乏人性的两脚动物。高欢之死,高澄并不悲伤,另有一件事情可以作证。高欢死于武定五年正月。四月,高澄到邺,孝静帝设宴招待,他不仅赴宴,而且还偷快地起身舞蹈。依照历代礼法,尊长逝世之初,都不应该这样的。
  高欢对孝静帝表面上很恭敬,君巨之间,相安无事。但高澄连这点面子也不买。有一次陪皇帝饮酒,劝酒时毫无礼貌,皇帝耐不住了,气愤地道:“自古以来没有不亡之国,联实在不想活了!”高澄听了,怒道:“朕?朕?狗脚朕!”叫崔季舒打皇帝三拳,然后自顾自走了。
  孝静帝恨极,与宗室元大器、侍讲荀济等同谋,以堆土山为名,在宫中掘地道,通到高澄府里,想杀高澄。高澄发觉后,带兵进宫,质问皇帝为什么要反,自称父子有功于社稷。孝静帝也豁出去了,跟他吵道:“自古以来,只有臣反君,从来没有君反臣的。王自己要反,怎么反而责备我!我杀了你,社稷安,不杀,亡国就在眼前……”这是历史上极少见的君臣吵架时的对话。吵当然是白吵的,孝静帝结果被幽禁起来,几个帮他的人都被活活煮死。
  武定七年(549年)八月,高澄正在和陈元康、杨愔、崔季舒等秘密商议受禅时,膳奴兰京进来上菜,他突然拿起藏在盘子里的刀,刺死高澄。陈元康掩护高澄,身受重伤,在当天晚上死去;杨愔狼狈逃走,掉了一只靴子;崔季舒躲到厕所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兰京是梁徐州刺史兰钦的儿子,被俘后,高澄拒绝兰钦赎取的要求,把他放在身边做膳奴,因而出现这事件。这是高澄自作自受。
  高洋得讯,立即进府,指挥将士,杀死兰京和他的几个同伙,然后出外宣布:“膳奴造反,大将军受了点伤,并不严重。”当夜,他命大将军督护唐邕,要他安排好镇守各地的将士,唐邕很快就完成了任务。高澄的死讯过了一两天便瞒不住了。高洋决定留高岳、高隆之、司马子如、杨愔留守邺中,其余勋贵都跟他回晋阳。高澄被刺后的第四天,孝静帝正在高兴,以为大权可以回到帝室了。不料高洋上殿向孝静帝辞行。他带着八千兵士,跟他登殿的二百多人都手按刀柄,像是随时准备厮杀。高洋本人不开一声口,只令人传话,说:“臣有家事,须往晋阳。”传话完后,拜了两拜,便掉转身躯走了。孝静帝大惊失色,目送他的背影,咕道:“此人又像不是好相识,朕的死日看来快要到了!”
  高洋其人,比高澄厉害得多。高欢看得很准,认为这个孩子比自己强。高澄却浑然不觉,而且认为兄弟的面相不好,依相法不会富贵。高澄当权时,高洋处处退让。他为妻子李夫人弄了点好的服饰玩物,高澄常要夺取。有时李夫人生气不肯给,他总是笑笑,说:“这种东西并不难得,老兄要嘛,不必小气。”他退朝回府,就闭门静坐,会整天不开口;有时在家里跑跑跳跳,夫人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只说玩玩而已,其实是借此习劳,同晋朝陶侃运凳是一样的意思。他城府之深由此可见,高氏兄弟互相防范有如敌手,也由此可见。
  高洋既然深自韬晦,所以不但高澄以为他没有什么能为,连功臣宿将也看他不起。后来,处理高澄被刺事件时,他从容自若、有条不紊的手段便使人大为惊奇;到了晋阳大会文武官时,其神采飞扬,言辞敏洽,更令人刮目相看。他修正高澄时不甚妥当的政令,把高澄亲信的二崔打了一顿鞭子,贬滴到北边任职(二人不久复用,从略)。
  高澄死前,已在准备受禅。高洋上了台,皇帝就轮到他做了。东魏武定八年(550年)五月,高洋受禅即位。在此之前,自然有封齐郡王,进齐王,进相国,加九锡那一套顺序,笔者就一笔带过了。高洋就是北齐文宣帝。他追尊高欢为高祖神武皇帝(原为太祖献武,后改),高澄为世宗文襄皇帝。那个被废的东魏孝静帝,开头循例封了个王爵,过了一年多,便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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