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后私生活实录(前清宫廷女官德龄著)

第43章


  “现在已经是蚕儿吐丝作茧的时候了!”有一天早上,太后又想到了伊所蓄着的春蚕,便引着我们,一起再去参观。当伊老人家在向我们滔滔地讲论的时候,那些育蚕的姑娘们正在忙着工作咧!在这些日子里,伊们确然是很忙的;但一年中其余的日子,伊们却都可饱食无事,在园内高卧了。“我们这里是和外间不同的!寻常人家,大都把干柴扎成了短短的一束,就把快要吐丝的蚕捉上去,让它们作起茧来;这种法子所得的丝往往不很光洁。所以我们是用特制的小匣子的。每一匣装四条蚕”太后用手指那边堆得很高的许多纸匣子,继续向我说道:“它们进去之后,便自会各据一角,不相侵犯地做起茧子来。你不信可以时常来看!”
  我当真服从了伊的话,从此越发地常来看了。这是果然很有趣的!大凡一条蚕将到吐丝的时候,便不再吃桑叶了,好象是已经吃得太饱;这时候它的身子已很粗很长了,而且已变为一种透明的颜色,于是那些育蚕的女孩子们便轻轻地把它们分别纳入那些小匣子中去,每匣四条,盖上了匣盖平放着,让它们努力作起茧来。大概经过了五六天工夫,打开匣子看时,四个白色或金黄色的茧子,已在匣子的四角上端端正正地结好了。不过据说一匣子四条蚕,必须是同一颜色的,要是有三条白的,一条是黄的,那一条黄的结了一半,便决不肯再结了;所以必须预先鉴别好,不能混乱的。
  茧子打匣内摘取下来之后,最残忍的一幕便出现了!他们不顾蚕蛹的生死,一起把茧子丢下那沸水中去,活活地将那蚕蛹烫死。茧子在沸水内浸了一两个钟头之后,便得用一把竹制的短帚不停的搅着,搅到有一个茧子上可以抽出一根丝头来了,便停了搅,先把它系在一根细的针上,这样便可把丝抽起来了。一面抽,一面搅,一个茧子的丝抽完了,再把第二个茧子的丝接上去,如此便可以得到一绞一绞的生丝了。我看那些女孩子们弄得有趣,便自告奋勇的去试了半晌,结果一根丝头也搅不出来;当然,这种工作也得经过相当的学习的!从这一点上看来,做丝的人也可算是一种具有专门技术的艺工。不过我却并不羡慕伊们,我只觉得蚕这一样东西的生存;确乎是最有趣不过的,因此很想再彻底研究研究。
  “老佛爷,我还有些不明白,”凑太后高兴的当儿,我就向伊请问:“既然这些茧子都泡过了,那末到明年我们又从那里去讨蚕子来呢?”
  “这是不用愁的!我们早就拣出一部分专供留种的茧子来了。”伊很耐烦地给我解释道:“那茧子里面的蛹还会变化咧!我们只要不烫死它。隔了相当的日子,它就会变成蚕蛾了。这些蚕蛾是决不肯再在茧子里躲着的,它们就自动的把茧子咬破了一个小洞,钻将出来;有时候那些育蚕的女孩子还会帮着它们,把那茧子撕破,使它们得以早些钻出来……”
  太后为着要使我见到现实的例证起见,又带我到那蚕室里去观看。在几个小小的竹盘里,果然给我见到了许多的蚕蛾;它们虽然也有一对翅膀,却不能飞起,只能永远蹒跚地爬着。
  这种蛾也分着雌雄两性,就把它们在一个竹盘里混着,这个竹盘就算是它们的世界了;除掉这竹盘以外,它们便接触不到旁的东西了。而它们自己,也似乎没有什么野心想到竹盘外面去;就是这个竹盘的内容,究竟有多少大,对于它们是否安全,它们也是一概不管的。更奇怪的是它们和别的虫类不同,变成了蛾之后,便什么东西都不要吃了;它们的活动,只是拣好了搭配,互相交尾。交过一次尾,那雄的先死了,独让那些雌的留着,以完成它产子的任务。这时候又得让育蚕的女孩子们先把那些已死的雄蛾拣出来弃去,以免阻碍。在那竹盘的底下,原是早就铺好的白纸的,过得一天或两天,雌蛾就在纸上实行产子了;隔一夜再去看时,只见纸上已满散着无数黑芝麻似的蚕子和许多已死的雌蛾。当然,它们也就不再需要而立即被弃去了。
  “你不是觉得很有趣吗?真的!这不啻是一幅人生的缩影图!”太后用一种富于哲学意味的语调说道:“它们从出身起,匆匆地做过完了一生应做的工作,便很急遽地死了。其间只隔了短短的一二十天工夫。但这一二十天工夫,对于它们,却和我们从钻出娘胎,由幼而少,由少而壮,由壮而成中年,老年,以至于死,实在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我听了伊这段很有含蓄的话,不由也暗暗嗟叹起来。但是我对于把那些内中还有未死的蚕蛹藏着的草率,投到沸水中去泡煮的一部分手续,终不能不认为很残忍;便又向太后提出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先把茧子的一端剪开一些,取出了那些蚕蛹来再投到沸水中去呢?”
  “这是不行的!”太后似乎很以我这一问为愚蠢得可笑,但伊并不厌烦还极有兴致地答道:“茧子是万万不能剪破的,一剪破便不能再缫丝了。如其可以剪破的话,我们何不待里面的蛹变成了蛾钻出来之后,再拿去缫丝呢?因为茧子上的丝都很整齐的,而且是接连的,一破便不行了;而要从一个茧子上抽出一根丝头来,又非得用沸水浸过不行。所以这个方法是无从改变的。……”
  “何况那些蚕蛹即使不烫死,先把它们取出来了,过几天也无非是一死而已!”伊爽快一针见血的攻破了我的无意义的怜悯之心。
  太后对于蚕实在是当做一种调剂疲劳的娱乐品。伊虽在颐和园内划出了那么一大部的屋子专供育蚕之用,又化了许多的钱置备用品,采购桑叶,而且还养着那么许多的女孩子,整年一事不干的专用来照管育蚕;这一批本钱可真不小。但伊却从不曾把伊所得的茧子卖出去,总是自己用来缫丝用的;而所缫的丝也是绝对不卖出去的,又不见有什么大用处,只是一绞一绞的藏起来,或者凑伊自己一时高兴,再教另外一起制丝的女孩子们用各种鲜艳的颜色,把那一绞绞的丝染起来,然后再收藏,这样无非是格外多花几个钱而已。
  只有一件东西,可算是寓游戏于实用之中。就是当那些快要吐丝的当儿,拣取一两条放在一张糊在茶杯口上的薄纸上,让它们把原是要用以结茧子的丝,一起吐在这纸上,于是就把这满布着蚕丝的薄纸剪成圆形或长圆形,用绒布做垫子,取来作为粉扑,或搽抹香油。倒确然是最细软爽滑的。我至今还在每次扑粉的时候想到它。
  虽然太后本人是只把蚕当做一种玩意儿,但那些给伊雇用来照管育蚕的女孩子们,却因受了那许多传统的迷信观念的影响,还是非常郑重地从事着的。伊们好象是一群热心于宗教的圣女,而蚕就是伊们心目中的圣神。 
                  
第二十五回 各业艺工
  在宫里头,可说是自成一个社会。不但有专管育蚕的女孩子,还有其他各业的艺工咧!这些艺工的技术当然都是很优良的,比起外面的普通工人来,相去自不可以道里计了。太后也深信他们确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往往引为很得意。而且伊自己对于这几种细巧的工艺也极感兴趣!不时要走去看看;恰巧我也是一个最爱参观人家做精细生活的人,――虽然我自己是一些都做不来的――于是太后便每次必带我同去,去了之后,都象看到了什么新奇的戏文似的,依恋着不肯就走。因此,我对于宫中各业艺工的工作概况,和他们的生活状态,知道得再详细没有了。要是好好地写起来,光是缝工的一门,便可以写着很厚的一册;至于宫中的缫丝业,(并不包括育蚕)那是写起来资料更丰富了;就是那专给太后制造凤鞋的一业,范围总算是最小的了,但也不难有一册单行本。
  现在就让我格外从简的把他们写一些出来。
  “快随我们一起来吧!”某一日的早上,太后向我说道:“你不是还不曾见过制丝的种种手续吗?这是很好看的!今天,我又要给你增添一些新的见识了!你试想那些春蚕牺牲了它们的生命,吐出了这样神奇可爱的丝来之后,我们更将怎样去处置这些丝呢?要明白这一点,可不是你所能凭空想象到的,必须跟着我们去实地观察!”
  太后当日向我所说的话,自然不是这样的;其中所引用的名词,在那时候也许还不曾有咧!这是我现在就记忆所得的原意,自己重新构造的;不过我可以说我构造得已不甚相象了,太后说的话往往异样的动人,充满着使用听的人发生同情的魔力,这是我绝对学不象的。就拿这件小事来做譬喻:我对于做丝的一种工艺,原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但经伊那样一说,我便立即欣然而起了。
  除我之外,少不得还有好几个人随侍着太后同行:太后也老是欢喜带着一长串的人,到各处去乱闯。
  今天这一闯是直接闯进了那些制丝的人所居的一带宫院中去。这一带宫院离太后的寝处很远,它是在万寿山的背面,而其余的宫院,却都在山的正面。这些所谓制丝的人也和育蚕的人一般多是旗兵的女儿;有几个简直把她们的青春时期,完全牺牲在这种工作上了。然而实际上,伊们是并不曾失却自由的。伊们进宫来,犹如进一家工厂一样,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做尽可出去嫁人。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出去嫁人以后,再要进宫,却是断断不能的了!伊们中间确有不少的人不愿意出去,情愿永远留在宫里;因为在宫里伊们的饮食和衣服等等不但不需自己花钱去买,而且都是弄现成了送给伊们的,不比出去嫁了人,碰得不凑巧,就要天天愁衣觅食的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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