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后私生活实录(前清宫廷女官德龄著)

第20章


但是这当儿,我倒很希望伊能够多想一会,再发表一些特殊的见解;因此我并不就去扰乱伊,隔了半晌,伊果然用很低而很沉痛的语言,向我说道:
  “这是多么的可怜啊!”伊一面说,一面隔着车窗,指着那些并无人前去祭奠的荒坟。“在这些土馒头里所长眠着人的,不但在生前因为太穷的缘故,受尽了种种的痛苦;就是在死了之后,也因毫无遗产能够补助他们的子孙,以致他的子孙,也闹得跟他自己一样的穷,甚至连扫墓的力量也没有,我们真不能不予以相当的怜悯!可是打另一方面想一想,人死去之后,真会有什么感觉吗?还不是每个死人都是一样吗!譬如我们如今是多么显赫啊?然而待到腿儿伸直,一切便都完了!及至埋到了泥土中去,血肉逐渐腐烂,谁还能分辨出这些是天潢贵胄的遗骸,那些是下等平民的枯骨。……我们不难想到这些一贫彻骨的人的坟墓,倘不是附近地方上的慈善家肯慷慨解囊的话,恐怕还不能堆成功咧!所以即使这些坟墓因为乏人照料而坍毁,他们的子孙,也只能睁大着眼睛流泪,非得再有好善的人出来援助,便没法修整。于此,我们更可想见他们的子孙之所以不来祭扫,必然是经济状况实在窘到不堪的缘故;而那死者在地下所怀的苦闷,也越发不忍想象了!”
  伊所指点着的那些荒坟,实在就是义冢;义冢乃是地方上的慈善机关所经营的,并不是个人所能担任善举,这一点伊老人家可就缠误了。
  谈到扫墓,虽然每个人的原意都是相同的,但它的形式,却因各人的经济能力之不同,又必分为以下的几种,第一种是富贵人家。他们必先端整下一席十分丰盛的酒菜,让仆从们扛抬着,恭而敬之的去陈列在他们的祖墓的面前;一面焚化纸锭,一面叩头行礼。这样陈列上几十分钟,他们便把所有的酒菜,依旧端回去,一古脑儿的送进了自己的肚子中去。第二种是中等人家。他们虽也不致无力整治酒菜,但他们的祖先既没有明明白白地向他们要索,他们便决意从简了;可是纸锭总得带去焚化的,因为自古相沿成习,虽然从不曾有人举出过实证来,但大家都深信纸锭焚化之后,死者便可得到真正的银子了;好在活人原不须用纸锭,只要花不到多少的钱,便可买到许多的纸锭。如其真要他们把活人自己要用的钱票,银票,洋钱,去焚化给死人用,他们便抵死也不肯了!第三种是中等以下的人家,这些人家的经济状况,大概用“捉襟见肘”四个字来形容,必然是很确切的了。他们因为所有的钱实在太少了,天天要买活人吃的米,尚嫌不够,怎能再去办那死人的酒菜,和化给死人用的纸锭呢?于是每逢清明节,他们虽然也一般的前去扫墓,但酒菜和纸锭是绝对不带的了;他们只就坟的左近,掘几块泥土,亲自捧着去堆在各个坟的顶上,再打道旁的杨柳树上,随便折几枝嫩绿的新柳,插在那泥块的中央,――因为杨柳是每年春季最先有叶子长出来的树木,所以人们对于它,也不免青眼相看。――作为一种点缀品。这种点缀品,当然不是给过路的人赏鉴的,他们的意思是要使自己的祖宗知道他们虽然很穷,甚至无力购备纸锭,但在他们的心上,却还始终惦记着各位祖先咧!这样,各位祖先虽然没有酒菜好吃,也没有纸锭好用,而在心灵上,终于已得到一种安慰;做子孙的能使他们的祖先的在天之灵有以自慰,毕竟是可以归纳入“孝思不匮”的一类中去了!最后的一种人家,竟连泥土和新柳也不能备了;这里所说不不能备,当然不是说他们买不起泥土或新柳,因为这两件东西原是不须花钱买的。但也许他们的祖墓离他们的家太远了,他们或因盘费的缺乏,或因忙于工作,以图糊口,不能前去,没法就只得让他们的祖宗受些委曲了!现在,就是一堆永远无人前来祭扫的义冢所显示着的荒凉凄寂的现象,打动了太后的龙心,以致于使伊在极兴奋的旅途中,突然感受到了一阵不能形容的悲哀。 
                  
第十四回 袁世凯
  列车逐渐南进,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候,号称华北第一大商埠的天津,渐渐地可以望见了。先是只见一个很模糊的轮廓,后来那几座比较高大的建筑物也见到了,于是车上的人,自太后以下,都知道是天津快要到了!这时候,方才所下的那一阵细雨也已停止了,天空呈着一片可爱的蓝色,太阳仿佛一面金锣似的高挂在空中,射出温和而美丽的光来,似乎老天也有意要凑太后的趣,知道伊将在天津接受一次盛大的欢迎礼,所以特地把雨止住了,放出明媚的阳光来,以点缀这一次希逢的胜会,使它格外的值得令人纪念。就象作者自己,对于那时候所经历的一番情形,差不多可以说至今还是“宛然在目”,随时随地都会回想到它。
  天津车站原是一处极热闹的地方,虽然其时已宣布了戒严,无疑的,已不再有半个闲人在行动了;可是我们的御用列车,还是不屑轻易驶进那样混杂喧闹的寻常地带中去,于是在距离车站约半公里左右的所在,便临时在轨道旁筑起了一座月台。――一座全用水门汀所筑就的月台。在那个时候,中国建筑物中很少有利用水门汀的,因此大家都把它看得很贵重。――因为其他各座月台,都曾给一般平民所践踏过的,以太后之尊,岂肯履此贱地,那末让它去罢!这也不行!太后万一要下车的话,没有月台,谁肯把脑袋伸过去给伊吹?在这样情形之下,这座御用月台便在短短的几天工夫之内筑就了。它所发生的两层效用是:(一)和天津车站隔离,(二)使太后的玉趾不致沾到寻常人所践踏过的泥土。不用说,想出这一个计划来的人,必然是一个很聪明的脚色!读者诸君,你们试猜,这个聪明的脚色是谁呢?提起这个人的大名,我想不会再有不知道他的人罢?原来此人非别,乃是将在中国历史上永远占到很重要的一页的项城袁世凯先生!其时,他正当着直隶省的总督。他在太后没有从北京启程南下之前,已早就决定了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接驾典礼,和另行建造一座新月台的大计划了。
  这座月台的长度很长,虽不能停靠整列的御用列车,但也足敷十辆车之用了。它的上面,搭着一座用芦席所盖就的竹篷,篷上满挂着无数的龙旗,和其他的旗帜,不有五色缤纷的彩条,青翠的松柏,以及各色各样的宫灯,点缀得着实美丽动人。地上当然是遍铺着金子一般的黄沙。而在中央的一方土地上,另外又铺着一张杏黄色的毛毯,这就是准备给太后下车后驻足之所。不过他们虽然是这样的设计着,但太后到了天津,是否真的愿意下车,却没有人敢断定;就象袁世凯这样权倾中外的大臣,也不敢说“太后非在这里下车不可”。
  月台是新建的,地下有黄沙,顶上有灯彩辉煌的芦篷,这样子自然是非常的华贵了!我们老远就从车窗外探头出去张望,大家都觉得十二分的悦目,不禁争着要观看;其时我们的列车却已渐渐地在准备地停下来了。其时我们的司机夫正用着全副的精神在从事,因为他已得了庆善的命令,必须要使太后的那辆车恰好靠在月台的中央,那末待太后一下车去,便可践在那一张杏黄色的毛毯上了。
  这一日,天津以及天津附近各处的重要官员,不论文武,全是很早就到这里来候驾了,每个人都依着自己的品级,尽其所有的用心装扎起来;因此,待我们到时,他们已列就了很长很长的一行了。满眼只见红红绿绿的颜色,耀得人眸子也几乎睁不开了。他们一见驾到,就鸦雀无声地在月台的向外的边线上端然跪着了。比这些人跪得前一些,独自孤零零地俯伏着的,便是袁世凯他自己!
  列车很慢很慢的在他们面前滚过,终于是完全停止了。我往常是极爱瞧热闹的,但看了这些泥雕木塑一般的官员,心上便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是他们各人的神气,好说是没有一个不可厌的:头低过了前胸,眼睛注视着地上,似乎连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教人一见,就不会相信这是一种出乎真诚的行为。不过他们的服装总不失为是很美丽的一堆。其中有大部分人的围帽上,都装着孔雀毛所做的翎子;孔雀毛原是很好看的,它的本身就有一种光彩,再加其时的阳光正盛,从芦篷外面透射过来,照得所有的孔雀毛,齐像变了金叶子一样,几乎要使我怀疑:这些人物,也许便是中国古代各种旧小说中,和其他各处张挂着的故事画上所画的人物,重复回生过来,特地来向我们的太后殷勤致敬。
  虽然这样踵事增华的布置,已在太后的面前,很齐整地展露开来了,可是太后的心上是否已经认为满意,却还在不可知之数咧!伊对于这些官吏此次前来接驾的真意,我想必然是十二分明了的。因为伊也知道天津这一带的官吏,决不会比别处的特别好;他们一般也是花了钱,或利用了其他的关系,――如亲属关系,裙带关系等等而弄到这引起美缺的。他们既无学问,又无才干,于国于民,真是两无所利。但他们倒有一副极善逢迎的脑子,所以他们也把给太后接驾的这一件事,看做是一种保全饭碗,巩固地位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有些更怀着要借这一个机会,取到几许意外的利益的奢望。总之,在他们一群中间,简直没有一个是诚心为着要向太后请安而来的!他们都抱着很浓的自私心,隐隐有所企图,便是袁世凯本人,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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