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

第119章


麻贵虽是武官,却不嗜滥杀,他找来朝鲜翻译,说你赶紧拿免死帖,跟吴惟忠、王国栋两位将军商量一下,先派人去四处招揽一番,让他们别乱跑。
  俗话说兵贵神速,但麻贵并不急。加藤清正就在岛山城里,早一天到,晚一天到,差别不大。再说,其他几路的战况还没传过来,等确认了其他地区日军被友军彻底缠住,再开打不迟。
  就这样,麻贵悠哉游哉地在路上慢慢招抚,一直到九月二十一日,才抵达蔚山。
  麻贵旧地重游,少不得唏嘘一番。他把主营扎在了富平驿的旧址,步兵扎住营盘,骑兵全数出动,在岛山城前耀武扬威。
  加藤清正大概也觉得一直龟缩在城里太憋屈了,派了好几股部队忽进忽出,迷惑明军。等到明军有点习惯日军的运动模式,不以为备的时候,加藤清正亲自带队,大部队猛然杀出来,与明军骑兵混战到了一处。
  没想到麻贵早安排好了后招,他让一员千总小将麻云带着两百人马,从当初吴惟忠守过的箭滩偷偷摸到岛山城,一下子从日军后背杀出来。日军措手不及,撒腿就往城里跑,砰地把门关上,再也不出来了。
  面对乌龟清正,麻贵也有点无可奈何。恰好这时候朝鲜军金应瑞传来消息,东莱、温井两处都有捷报传来,侧翼安全。麻贵传令下去:“就地建草房,咱们跟他耗,看谁耗得过谁!”
  接下来的几天里,战斗变成了例行公事的广播体操。每天一大早,明军骑兵排好队杀出去,围着岛山城转。日本兵蹲在城头看热闹,明军靠近了,他们就噼里啪啦一顿铁跑乱轰,轰走了以后继续再蹲着继续看转圈。到太阳落山,两边都打着呵欠回营休息。
  到了九月二十六日。麻贵一看老这么僵持着没什么意思,让明军变了个阵形,卖了个大大的破绽给加藤清正。谁知道清正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了,打死也不出来。
  九月二十九日,麻贵接到了一条消息,说釜山的日军援军已经出城了,几天就到。这批援军数量不多,只有几千人,管不了什么大用。
  麻贵不是杨镐,一听到援军来了,反而计上心头。他连夜把大炮和大批粮草运到了三十里以外,派骑兵隐藏在兵营的西边,造成大军退屯的假象,一俟敌人出兵,就能立刻一口咬住。
  可加藤清正大门关得死死的,还是不上当。
  麻贵没辙,只得继续围着。釜山援军一看两边都不动如山,乖乖地退了回去。
  麻贵不是没打算强攻,可是上一次蔚山之战的惨烈给麻贵留下了深刻印象,一座加藤清正不在、而且没修完的城,尚且让明军伤亡惨重。这一次敌人有了充足准备,难度会成倍上涨。麻贵不赶时间,明军的血还是少流点的好。
  就这样,截止到九月底,明军东路军在蔚山陷入了僵局。
  让我们再来看看中路军的战况。
  中路军的主帅董一元在九月十八日进入三嘉以后,连歇都不歇,连夜跑了一百一十里,次日一大早已经进抵南江,逼近晋州。
  岛津义弘的本阵设在靠海的泗川城内,晋州是它的北大门,左侧昆阳、右侧永春两寨,互为犄角。这三处营盘构成了泗川的外围防线,以为拱卫。泗川城本身还有金海、固城两座卫星城,驻扎着立花宗茂的七千人马。另外泗川旧城旁边还有一处东阳仓,里面积蓄着大量粮草。
  简单来说吧,从晋州到泗川这四十多里的空间,被岛津修满了营寨,光是大营就有八个,彼此联通,步步为营。
  加藤清正是以质取胜,把岛山城修得固若金汤。岛津义弘是以量取胜,把一片弹丸之地修得密密麻麻,防不住你也累死你。
  晋州就在南江旁边,守城必守江。日军沿着江水走势,在晋州城和南江之间修了一长溜儿营盘,中心营寨背靠着望津峰,形势十分险要。明军若要威胁晋州,势必要先把这个沿江营寨拔除。
  这是中路军的首战,如果不能取胜或者拖的时间太长,都会引发不好的结果。浙军将领茅国器此时恰好被分配到中路军,他对董一元说:“欲要攻破泗川、必先取晋州;欲取晋州,必先破南江营寨;欲破南江营寨,必先破望津峰营。这是岛津防御体系的关键一处,它一破,其他皆可以连环破之。”
  董一元问他该怎么打破望津峰营盘。茅国器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他这一笑,笑出了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个间谍故事——的下集。
  第二十章 大明第一间谍
  茅国器对于泗川,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岛津义弘以泗川为后方,晋州为出击基地,虽然没有大动作,但却一直对陕川、宜宁、咸阳、高灵等地骚扰不断,李宁的战死,就是跟萨摩兵交手的结果。茅国器一直想会会这家伙。
  他最早驻守在全州,主动向邢玠请战,要去中路跟岛津义弘打一仗。邢玠很是高兴,给他增添兵力,派往星州。
  此时董一元正在宣府招募家丁,中路明军暂时群龙无首。星州孤悬在南边,承受的压力相当大。茅国器带着三千浙兵,再加上游击卢得功的三千骑兵,大马金刀地横在星州前头,跟岛津家的萨摩兵死磕。岛津没心思北上,茅国器也不敢贸然南下,双方交锋了许多次,各有损伤,谁也没占到便宜。
  茅国器身边有个参谋,叫史世用,锦衣卫出身,脑子好使,据说还是个日本通。对峙期间,茅国器让自己侄子茅明时写了一篇谕倭檄文,请史世用在里面把秀吉的十大罪状列进去,大张旗鼓送入岛津营中,希望能打击敌人士气。
  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董一元在八月份第二次入朝,在尚州商议南下事宜。茅国器固守有功,被委为先锋之职,驻守高灵。
  高灵距离晋州相当近。所以当董一元大军发动的时候,茅国器是第一个赶到战场的。
  那一天正好是九月十九日,茅国器在凌晨抵达南江。此时大军还未赶到。他便骑着马四处巡逻,勘察地形。
  此时正是大清早上,江上泛起雾来,茅国器远远看到一个人跑过来。他以为是个日军斥候,心想不如抓个舌头,可凑近了一看,却发现这人是个穿着朝鲜服饰的女子,看奔跑的方向,好像是从日军营寨里出来的。
  当时经常有被日军俘获的朝鲜人跑出来,寻求明军庇护。茅国器见怪不怪,驱马上前把她拦住,按照标准程序,先问问日军情报,然后给点吃的,让她自己回家就是。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女子一看是明将,如释重负,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喘息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给我的?”茅国器眼睛瞪得大大。女人不懂汉语,只能指着他的甲胄,拼命点头。
  茅国大为惊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晋州,也从来不认识什么日本人,现在居然有一个朝鲜女人从日军营寨里送来一封给他写的信,还有比这事更奇怪的么?
  他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正文是这么写的:
  “此妇将度异域,吾甚怜之,损赀以赎,放还故玉。天朝兵将,当怜其穷困,勿加杀害,则救蚁之德也。”
  此信辑自《两朝平攘录》,但我怀疑诸如“放还故玉”、“救蚁之德”什么的修辞,都是诸葛元声自己随手加的修饰。这信还有另外一个出自茅元仪的《武备志》的版本,内容相对朴实可信:
  “此妇将度异域,吾怜而赎之,天兵弗害也。”
  无论是哪个版本,里面的意思写的很清楚:这个女人马上要被卖到日本去,我见她可怜,就为她赎身,请求明军不要加害于她。
  正文内容其实没什么,可是这封信的落款就太令人费解了:“知吾姓者,令公之后,埋儿之父。问吾名者,有或之口,无才之按。”
  茅国器文化水平不高,横来竖去,看不明白这个落款是什么意思。他把跟在身边一个姓诸葛的赞画叫过来,问他是什么意思。这位赞画不愧是姓诸葛的,很快就猜出来了,说这是一个字谜。
  令公,指的是唐代名臣郭子仪。郭子仪曾任中书令,于是被人尊称为令公。
  埋儿之父,出自二十四孝故事郭巨埋儿。话说有一个叫郭巨的人,上有老母,下有儿子,家境十分贫寒,饭经常不够吃。后来他儿子无意中淹死了,郭巨老婆哭的死去活来,郭巨说你别哭了,儿子死了可以再养,老妈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郭巨把孩子埋了,埋的时候忽然天降大雷,把儿子震活了不说,还震出一坛子黄金。
  这两个典故,只要稍具古文化常识的人,都能猜得出来。所以“知吾姓者,令公之后,埋儿之父”,是在暗示这个写信的人,姓郭。
  “有或之口。”谜底是一个繁体的“國”字。“无才之按”,“按”字去掉提手,谜底是一个安字。
  所以诸葛赞画一口说出了这个人的真实姓名:郭国安。
  行文至此,不知各位读者对这个名字是否还有印象?
  整个抗日援朝中最富传奇色彩的间谍故事,毫无疑问当属许仪后。这位在本书开头便出场了的爱国华侨,肩负着生命危险,周旋于岛津家与秀吉之间,通过弟子朱均旺为大明传递来了弥足珍贵的日军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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