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弦花

第28章


  于是顾止绣就这样被“请”了出去,不过许世昭走出门口的时候,她补了一句:“记得那个人还在这饭店里呢,千万别出乱子。”
  许世昭回头嘲弄地一笑,突然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夫人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语气吧,被那人看到,一眼就被拆穿是冒牌的了!”
  她只略略眉头一动,随即一笑,将许世昭关在了门外。
  顾烟烟颇留恋地看着那门,她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笑说:“傻丫头,过些日子,我邀你到古艾园玩,你还怕见不到人?”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想到许世昭刚才那一瞬间的表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顾烟烟却害羞地低下了头去,颊上染出一抹红晕,“韩姐姐……”
  她懒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微扭着身子,笑笑地看着顾烟烟,却忍不住想到许世昭,不知道为何居然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不过只是长得像罢了——
  顾烟烟害羞了半天,等脸上红晕过去了又满脸疑惑地抬起头,“韩姐姐,我大哥好奇怪。”
  “嗯?什么事?”她顿时直起了身子。
  “我大哥……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顾烟烟也是满脸狐疑,“我那天不小心听到他和妈妈说话,似乎是这个意思,而且看样子,好像有一段时间了。”
  不会吧?
  顾容锦喜欢上一个女人?
  “那我真要为那个可怜的女人掬一捧同情的眼泪。”她忍不住笑了。
  “韩姐姐,不要这样说我大哥嘛。”顾烟烟嘟起唇,“我大哥对我很好的。”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她连忙点头。
  顾烟烟这才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听得好稀罕。”
  她心里暗笑,其实她听了,也觉得好稀罕。
  自从顾容锦的老爹被古千城那晚干掉之后,因为实在太过保密,所以顾氏的人查到现在,居然还没找到凶手,不过这样也好,以顾容锦短短时间在顾氏便站稳了脚跟的性格,只怕早就带人上门踢场子了。
  像这样的人,若说他喜欢上一个女人——
  连她都不相信。
  只不过现在突然想到这桩事,她才记起顾容锦的父仇还没报,若是知道是古堂做的,倒还真是会给她添麻烦……
  “对了,韩姐姐,我大哥后来还说到了你。”顾烟烟抬头又说了一句。
  “哦?”她失笑,“他怎样说我?”
  “我听大哥说,其实你以前是有婚约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嫁进了古堂,还说什么你以前的未婚夫被人杀了……”顾烟烟努力回想那天她究竟听到了什么,最后问她:“是不是真的?”
  她下意识起身,走近窗台,朝外看去,因为身处五楼的关系,可以看到远处一排排房屋灰白的屋顶,其实汇中饭店位处外滩南京路口,位置极佳,因此饭店的底层的街面房都被用来出租,开设商店,所以朝楼下看的话,还能看到络绎往来的行人。
  她看了一会儿,才微微动了下唇角,浅浅笑了一笑,“我还以为别人都不清楚这事,没想到他居然知道……倒也算是给我面子。”
  “原来是真的,”顾烟烟喃喃自语,随即看向她,“韩姐姐……”
  “没事,都过了那么久了。”她回头一笑,当真洒脱无比似的,“我都忘记了。”
  只是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说得简单,但是却何曾有过一星半点儿的忘记?世间最难的事情其实不是“记住”,而是“忘记”,当以为自己真的忘记的时候,那却是记得最深最牢的时候。
  她还记得往年的月亮,白而亮,发着银色光辉,高挂在空中,照着她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她受过的每一次伤,她流过的每一滴泪——但是那些日子,总算她杀出重围走了出来,其间惊心动魄波澜起伏自不用说。她总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总有一天会忘记,但是没想到,只是不曾提起而已,当往事重提,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从不曾忘记过,就像上学的孩童口琴里吹的那首歌《Long long ago》,只是时间过去了而已。
  蓦地回神过来,却发现顾烟烟正满脸不解地犹在想着什么,倒也没在意她的走神。
  她叹了口气,开口说:“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大哥担心。”
  不过她在心里其实是在想,顾容锦其实是并不担心自家妹妹留在她这里吧,尤其是他还得知道了她的秘密,当然那不算什么秘密,最多算是她那一段想忘却的记忆罢了,他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不大加利用?
  “嗯。”顾烟烟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不过又说:“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也好。”她想了一下,也知道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顾烟烟的身份,想必没有什么人会拦住她,因此便点了点头,等她离去之后,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房门被人“毕剥”一声,她抬头看了看,随口说:“进来。”
  许世昭旋着门把走了进来。
  她看着他那同元哲肖似的一张脸,突然心生恍惚,下意识地低低开口:“元哲哥……”
  许世昭也看着她,只不过随即便淡淡说:“杜岳汶只想要女儿平安,所以其他的条件应该都会答应,罗老大答应让他见你。”
  “知道了。”她依旧看着他的脸,“你可不可以走近一点?”
  许世昭挑了下眉,朝她面前走了两步。
  她看着他,神色却渐渐黯然起来,“那么像……”
  许世昭很聪明地并没有说话。
  她却又嘲弄地笑了自己一下,然后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是我的荣幸。”他却面无表情,“只不过,夫人千万不要认错了人,我是许世昭。”
  她微微咬了下唇,自嘲地笑了笑,身子朝后退去,浅浅点了下头,“说得也是。”
  不是元哲哥,他不是元哲哥。
  每一次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试探,她所得出的结果全部都是如此,她朝后又退了退,坐稳了,才又看着他,“我认识的那个人,说话时的样子,跟你不一样,也不会说出你说的那样的话。”
  许世昭却只是笑了笑,但是那笑意却似乎并没有达到眼底,停了一下他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她没点头,可也没说留下他,于是许世昭便推了门出去了,但是他并没有走远,只站在那房间外面,仿佛保镖似的,守护着门里的她,这便是他这次的任务。
  她看着那被重新关起来的房门,看了一会儿,取了他上次送来的古琴,横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她已经许久没有再碰这琴了,可是现在,手指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在琴弦上跳出熟络的舞蹈,渐成曲调。
  她并不知道,许世昭还站在门外,她随手拨出来的曲子,他听得清楚明白。
  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在琴声中掩藏的那低低的哽咽,他全部都听得清楚。
  她总以为,她早就该将眼泪丢在了连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里,可是却莫名地出来一个许世昭,将她所有的努力全部都化为乌有,不过——
  她只不过是流了几滴眼泪而已,没什么关系的。
  更何况,跟许世昭此人毫无关系。
  ☆、第12章(1)
  从古到今的斫琴师按照此等尺寸模样留下了不少传世名琴。
  比如最为世人所知的“焦尾琴”,据说是汉代有人在烧桐爨的时候,被蔡邕听到火烈声,知道被烧的是一段良材,于是便要来用它制琴,制成之后,果然有美音,因其尾部被烧焦,故名焦尾。
  还有古代爱情故事中的“绿绮”,风流文士司马相如以它奏出一曲凤求凰,惹来卓文君青眼相待,不惜当垆沽酒,成就一段佳话……
  她其实并没有想到,原来杜岳汶对琴,倒知道得这样通透。
  此刻他犹在说:“你虽然会琴,但是有很多东西,也不见得全知道,我说给你听。”
  她点头笑了一笑,十分尽职地扮演着她的角色。
  于是他便又说了很多,但是最后突然又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其实,我是在离开你母亲之后,才在某天突然想起来看关于古琴的书的,因为离别那样久,我始终都记得你母亲弹琴时的模样……”
  他看着她身前的古琴,模样十分怅惘。
  “那为什么要离开?”她只静静说了一句话。
  可是即便如此,杜岳汶也已经愧色满脸,只看着她,“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跟她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吧?
  她却只微微地红唇一动,并没有说什么,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杜岳汶不自觉又透过她的模样去想念当年那个温婉的女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碧色朵云绉的旗袍,脸色越发的素静,神情宁静而沉稳,而且她知道,只要她不随便说些什么,他怀疑的机会便会更少,于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她便配合地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和杜岳汶在一起的感觉,居然有的时候会让她想到从前在家里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过多地提到了琴,又或者是他说话时的语气正在竭力地表现出身为父亲的人所应当具备的一切,对她特别和颜悦色,于是她便会常常错觉,仿佛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似的。
  不过也许天底下的父亲对待女儿都是这样。
  杜岳汶看她半天都不说话,歉然开口:“小夕,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你如果生气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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