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妾生涯

24 第 24 章


良州多风少雨,每年的旱情都让朝廷为之头痛,而风却是吹之不尽,每到大风起兮,飞沙走石,狼啸森森,一到夜间,呜呜咽咽,如鬼撞门,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安朝比我先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每到起风的日子,都是他搂着我,而我只知道在他怀中无声而泣,回想前程往事,一片凄然。从前我看不起安朝,觉得他就是个公子哥儿,除了争权夺利,不堪大用,没想到,如今却是他做了我的精神支柱。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没用,可用了很多方法,依然控制不了难测的情绪,用安朝的话说,是孕妇情绪调节障碍。
    除了看书,安朝闲时的爱好就是和再再说话:“再再,叫爹!”
    我摸着他贴着肚皮的大头:“还有好几个月呢。”
    安朝这时就会笑说,他都急死了,然后诧异我居然不急。
    我当然急,可相比之下,我比较关心孩子的名字:“能不叫再再吗,怪怪的。”
    他颇自得地:“我觉得挺好,个性十足,又不雷同,你看天下找的出第二个叫安再的人吗?”
    “特殊是特殊,可是……”我犹豫一下,问:“你是想东山再起吗?”
    “哪有。”他笑得云淡风轻:“是再世为人的意思。从此,你我相守,等孩子出生,等他长大,白头偕老,共赴黄泉。”
    我无比向往,又不敢相信,太好的前景总让人联想到幻想:“真的可以这么好?”
    “保护我的孩子,保护你。”他轻轻拍了拍我隆起的肚子:“没有争天下的能力,至少,有庇护亲眷的能力吧。”
    我的心顿时化作水,所有柔情一股脑地泻出,悉数奉献给我的夫君,我吻他,全身心地吻——不是太子,不是良王,而是夫君。
    生产那天,又是狂风大作,外边面对面看不到人,满天满地的沙子,良州不该叫良州,而该叫沙州。
    产婆早已请好,用具也都齐全,阵痛开始到一天后的婴儿哭声,除了痛只有痛,生育的喜悦直到孩子降生三天之后,才渐渐充满身心。
    隐约中只觉安朝奔来跑去,不断在我眼前晃悠,真想问他忙什么,可眼皮那么重,意识像块石头,重得压人,仿佛还看到辰儿,安朝对辰儿说着弟弟什么的,真想起来,抱抱我的孩子,可浑身没劲,只好任由倦意肆虐。
    “青绢。”
    是安朝么?是他,再熟悉的声音,我费力睁开眼皮,只见他容光焕发地凑近我:“男孩,再再,看到了吗?你的眼睛怎么又闭上了?还是困吗,这不对啊,叫大夫来看看吧。”
    “怎么……不是女孩?”欣喜中我或多或少有些失望。
    他讶然:“儿子不好吗?”
    “好,真好。”该满足了,虽然儿子长大,一定不满于现状,如果和他爹一样,野心勃勃,在这种环境下,只有无可奈何的痛苦,不过有孩子就好,真开心。
    也许我是自私的,为了个人生命的完整,带一个新生命到这世上来,可是我不愿想太多,我真是想要一个孩子,我甚至怀疑世上没人再比我想要个孩子……反正已经生下来了,想也无用,不是吗?
    再再六岁时,我们的景况比从前好上很多,至少千里之外的皇帝对我们的防范渐渐松懈,自由度得到很大提高,也许是安朝这些年的低调,终于证明我们只想苟活的事实。
    说到安朝,他的变化至今令我不可置信。
    初到此地,他比我更先适应不说,再再出生后,更当起了全能老爹,包办了一切吃喝拉撒,亲手喂饭,亲手洗澡,我看他毫无经验而且变相折磨孩子,建议找个奶娘,他居然义正词严地谴责我太不负责任,勒令我今后不得影响他的教育工作,天那,那我成了什么?他都不让我插手孩子的事。
    想起来我就心碎,儿子我都没怎么抱过,全是他一手带大的!
    “妈妈妈妈。”再再手拿小弓小箭向我奔来。
    我回过神,向亲爱的儿子敞开怀抱,儿子一下子撞进来,我紧紧拥住,呵,所有空虚被一个温暖的小身体填满,身心满当当的感觉,是任何美好不能媲美的。
    “爹说我射箭有他当年的风范。”儿子一脸安朝式的得色。
    “又去练什么鬼骑射啦?”我看着再再脏脏的小脸,一阵心疼,狂亲几下:“这才多大?磕碰到哪怎么得了?”这死人怎么就放心呢,真是气死我了。
    “不怕,爹说会保护我!等我长大了,就是我保护他!我好想长大啊……”再再和安朝一个印子的小脸写满鸿鹄之志。
    话说,我儿子的长相,真是出鬼了,综观全身,竟无一处像我,与安朝整个一大小版本,老天怎么就那么不公平呢?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地方和我有关呢?
    其实严格说起来,还是有的,当年我发现时,已是激动得泪流满面,仰天大笑:“他的脚指甲像我啊!!!”
    悲哀的往事不堪再提,眼前的儿子才是我的全部:“哥哥呢?”
    “哥哥不和我玩。”再再好象在说一个毫无争议,永恒存在的问题:“他又躲到假山后头去啦。”
    作为母亲,我是有点儿小人之心的:“哥哥没欺负你吧?”
    再再摇头:“他就是不理我。”
    那就好,我微笑:“哥哥不爱说话,凡事让着他,知道吗,他没有妈妈,很可怜。”
    “你不是他妈妈吗?”
    “我也是……呃,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妈妈。”
    “妈妈。”儿子对这些不感兴趣,对我撒娇:“我要小布狗~~~”
    “什么玩意?”我没听清。
    “小明都有!我也要!”儿子吵吵着。
    “你不是有一大堆吗?”
    再再蹦跳:“小明的小狗是他妈妈做的!你就没给我做过!”
    无理要求,哼,居然让老娘出丑,明知道我针线很烂的,我板下脸:“小明有的东西你就要?他的妈妈是伙夫的老婆,你也要做伙夫的儿子吗?”
    再再睁着两只明亮大眼睛,特无辜地看着我,我心一软,于是缴械:“男子汉不兴哭,想要就理直气壮要呗,看看你爹,哪次不是让自己占足了理。好了好了,小布狗过几天给你。”
    晚上,我灯下做布狗,被安朝嘲笑:“慈母手中线。”
    我不理他,埋头苦干。
    “你这样,还真有点乡间村妇的味道。”
    线缠在一起了,我抓狂:“闭嘴,没见我忙着呢。”
    “粗鄙。”
    “找个不粗鄙的女人过日子去吧。”
    他从床上跳起来:“你是在怀疑我的魅力,还是能力?”
    “有区别吗,再说,我需要怀疑吗?”我反怒为笑:“嘎嘎,事实俱在。”
    他穿鞋,边说边往外走:“我证明给你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的爱好,前几年是斗嘴,最近发掘出一个新项目:离家出走。我担心么?一点也不。所谓出走,就是在花园里走一圈,估计我快睡着了,再带着满身寒露回来,钻进被窝,以报复我的狠毒。
    “不送。”我掩嘴笑:“多穿件衣服,我马上就睡了,不用捱到半夜再回来。”
    他走到门边,顿了顿:“我走你就这么高兴?”
    “痛心疾首啊。”我做呕血状。
    他挠了挠头:“既然你这么难过,我就不折磨你了。”回来继续睡。
    世界终于清净了。
    “哎,你为什么做两只?”过了一会儿,他闲闲发问。
    我随口答:“还有一只给辰儿啊。”
    他顿时喷笑,扭着五官,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哈哈,你知道他多大了?送小布偶?哈哈!”
    我严肃而认真地:“怎么了?左右算我一份心,这些年有再再的,哪一次没有辰儿的?我都习惯什么东西都备两份了。”
    “小布偶,哈哈!”他依然狂笑。
    生活太枯燥就会导致此类并发症,俗话说的闲出来的病,凡事必要折腾个够,虽然没什么可折腾的,我同情安朝,真同情。
    小狗完工,我给再再一只白的,又去假山后头搜寻一番,最后,果然在角落里发现小安辰。
    辰儿今年十六,已经不小了,可我内心总认定他弱小无依,他依然不爱说话,对我也始终像个陌生人,有时见我和安朝在一起,甚至有些加以掩饰却仍旧被我看出的恨意,可是我又能拿他怎样呢?他可以恨我,我却无资格恨他,何况这些年,我是真的怜惜他。
    “嗨。”我闪出来,冲他一笑,把小黄狗递给他:“送你的。”
    他一愣,显然不明白我要干啥,缓缓站起。
    “我做的,送你。”我强笑:“唔,做得不好,像头小猪,其实是狗。”
    他不解地注视我,我急性冒出来,索性塞予他。
    “……谢谢。”半晌,他敷衍地道谢,眼望地面,很不自在的样子。
    我笑道:“你弟弟也有一只呢。”
    他骤然看我一眼,目光复杂,似乎有些失望,或者是失落?我看不懂,这孩子的目光一向令人难以琢磨,正不明所以,他已经一言不发,掉头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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