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

第244章


过了些日子,苏武伤势好转,卫律便依照单于的旨意,带重金到汉使的穹庐中来了。
“使君身体康复,本王甚是欣慰。单于忧心使君大人身体,命本王前来探望。”卫律向苏武行节。
“多谢单于好意。”苏武坐起来招呼卫律坐下,“不知单于见我大汉文书,可有回复?”
卫律入座时不意撞到了汉节,苏武立时一脸的肃然:“汉节乃我朝象征,请大人自重。”
直到卫律小心翼翼地将汉节放回原处,苏武脸上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单于出尔反尔,岂是君主所为,传将出去,不怕成为邻国笑柄么?”
卫律道:“若非张副使节外生枝,怎么能生此突变呢?”
“张胜策动事变,乃私举也,大汉皇上定会依律追究。单于不该迁怒本使,危害邦交。”
可卫律却转过话题道:“单于敬仰大人,使君若是归顺匈奴,本王敢保大人荣华富贵。”
“哈哈哈!此话从大人嘴中出来,不觉刺口么?”苏武的目光中满是轻蔑和讥讽,“想当初丁零王在汉,皇上待你不薄,你却背主投贼,今有何颜面来劝降?本使虽是一中郎将,如屈节辱命,虽生犹死,有何面目归汉?”言罢,当着副使常惠的面,再次抽刀自裁,被常惠拦腰抱住……
客厅里一片沉寂,鼎锅里的酒干了,杯子里酒干了,公孙贺与赵破奴相对而坐,许久无语。还是公孙贺打破了沉闷:“如此说来,苏大人归汉无望矣?”
“匈奴人见劝降不成,又将苏大人投至地窖,以死威胁,终不能使其屈节。匈奴顾忌我大汉之威,遂将苏大人发配北海牧羊去了。末将亦被匈奴流放到草原的,有一日,遇见了滞留匈奴的常惠,他要末将千方百计回到长安,将汉使遭遇禀奏给皇上。末将一路扮作商贾,才得以越过边塞,回到大汉。”
公孙贺十分感慨,这就是霍去病的部属。他回到长安,连自己的家门都没有进,就先来丞相府禀告使节情况,公孙贺油然拉住赵破奴的手道:“请将军放心,老夫明日就将苏大人境况禀奏给皇上。”
向司马谈的神位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司马迁回望了一眼不远处父亲的坟茔道:“父亲!孩儿这就走了。”
正是五月,青青的坟草比去年又长高了许多。光阴荏苒,父亲已枕着河水的涛声长眠了十一个年头了。
走上阳关道,他深情地望了望妻子道:“回去吧!照看好孩儿们,让他们学会做人。”
“回来也不多停些时日。”夫人眼里闪着泪花,她没忘记往书童手里塞了个包袱,亲切地说道,“老爷就靠你多费心了。”
“大人乃小生恩师,师母就放心吧。”
大儿子对父亲心存怨气,瓮声瓮气问道:“敢问父亲,您何时带孩儿去京城去念书呢?”
夫人拉了拉儿子的手道:“你怎么如此跟父亲说话呢?”
可儿子就是不依,挣脱了母亲的手:“别家的小孩父亲在京城做官,都带着他们去念太学,父亲倒好……”
司马迁看着儿子倔强的身影,不知该如何向儿子解释这一切。当年司马谈弥留之际反复叮嘱他,宦海沉浮,仕途险恶,莫带家眷到京城。他无法违背父亲的遗愿。
亲不亲,故乡人。每一次回来,乡亲们总要到村头送别,这让司马迁有些承受不起:“晚辈何德何能,敢劳尊长前来相送?”
“大人为何这样说?大人这是荣耀故里啊!”
司马迁把这看做是父老乡亲的期待,再次拜谢道:“晚辈绝不负尊长厚望,就此作别了。”
他正要上马,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喊声:“太史公请慢行!”
来者是一位朝廷命官,因为乡人是不习惯于这样称呼的。及至到得跟前,他才发现来人是夏阳县令。
“不知太史公回乡祭祀,多得有罪,还请宽恕。”县令上前施礼道。
“在下回乡祭祀,纯属私举,怎好劳动县令大人呢?”
县令很谦恭地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下官久慕大人声名,今日大人回乡祭祀,使县域生光,下官在县府略备薄酒,还请大人赏光。”
司马迁面露难色道:“此次回乡,皇上恩准时日有限,在下祭祀完毕,即刻返京,朝廷事多,就不叨扰了。”
“再紧也不在乎一顿饭的功夫吧。”县令又看了周围的三老,眉头一转道,“要不就选几位长者一同进城赴宴,也了却大人的乡情。”
“县令大人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实在是因为公务在身,耽搁不得,下次回来,一定过府拜访。”
“这……”县令一脸的无奈。夏阳在京城做官的不止司马迁一人,哪一个回来不是前呼后拥,唯恐别人不知道,可他……县令说不清是应该尊敬他,还是应该鄙夷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对身边的县丞道:“回去!”
第三十章 战云搅动李陵心
司马迁一路疾驰,只在合阳县境打了个尖,就又出发了。
大约在申时,他们便到了渭南县城。牵马从东门进去,周围店铺林立,酒旗飘飘,店家招呼过往客人的声音热情而又鲜亮。
“醪醴!甘甜的醪醴,快来吃啊!饱腹又解渴!”
司马迁这才觉得这一路走得太急,又饥又渴,便对书童道:“听闻渭南醪醴甘美,不妨在此歇歇脚如何?”
“诺。”
喊来店小二牵马到后院喂料,两人进店找了僻静处坐了。司马迁举起耳杯,正要和书童干杯,就见一位年过而立的佩剑汉子进门来了。
店家看这汉子刚毅清俊,器宇不凡,心生敬畏却又面露难色:“壮士来晚了一步,僻静之处刚好有人坐了。”
汉子也不恼怒,很文雅地说一句:“既是如此,那你去弄些茶来,在下在此等候就是了。”
这平常的一个举止,却让司马迁顿生敬意,他起身来到汉子面前,作揖问道:“敢问阁下尊姓。”
那汉子急忙起身回礼道:“在下李陵!敢问足下……”
“在下司马迁。”
“呀!”两人都愣住了,似乎是久别重逢,又似乎是人生如初见。
“在下闻听太史公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原来阁下就是李都尉,真乃将门之后啊!”
既是心仪已久,也就少了许多客套。司马迁邀了李陵入座,又加了几样菜蔬,干脆喝起酒来。
邀杯请盏,互诉倾慕,一个时辰之后,两人都有些醉了。
当晚,三人就在此处住下了。书童一人在隔壁,司马迁和李陵却要住在一起。
中间一个案几上放了些醒酒的果品,两人躺在床上,看着朗朗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床前;不远处,传来渭河的涛声,两人的心境也像这滔滔渭水,在胸间滚动了。
“将军不是在酒泉么,如何到了此地?”司马迁问道。
“唉!”李陵喝一口茶道,“五月是祖父的忌辰,蒙皇上恩准,在下回天水祭扫了祖墓,又到蓝田替灌强世叔看了看庄园,替他祭扫了祖墓。”
司马迁十分感慨道:“巧了,在下也是回乡祭祀父亲的。”
他还告诉李陵,他近来正在撰写卫青、李广等将军的列传。他觉得漠北之战李广将军失期自刎与大司马贪功有关,而且对朝廷不了了之的态度也觉不公。
“那仁兄打算如何来写这一段呢?”
“家父当年曾经反复教诲在下,为史者其事须核,其文须直,不虚美,不隐恶。在下不敢违背父训,更不敢违逆史德,当秉笔直书。”司马迁说着就坐了起来,“包括皇上在这件事情上的暧昧态度,在下也不会回避的。”
“难得仁兄如此耿介,让李陵肃然起敬。其实世事沉浮,宦海无常,大司马早已作古,史事惟后人评说。当初祖父因失期自刎,咎在大司马易道。不瞒仁兄,在下曾耿耿于怀,一心想着报仇。十数年之后,方知此乃无气量之举,每思及此,就很惭愧。”
“将军所言,令在下深悟其间苦衷。”
李陵点了点头道:“想想叔父当年,真不该寻衅滋事,打伤大司马。”
“霍将军一世英名,惟射杀李将军,乃白璧生瑕。”
“祖父与大司马的过节,殃及霍将军和家叔,现在看来都是意气之举。家叔不该寻衅报复,而霍将军更不该下此毒手。”
司马迁深表赞许:“冤冤相报何时了,难得将军如此襟怀。”
“其实祖父这一生,英名盖世。然为策应河西战役,孤军深入,致使三千陇西子弟葬身大漠,在下以为此不可取。仁兄不可忽略,要以此警示后人。”李陵又道。
“那是!史家同样不可隐瞒皇上的错误。千秋兴废,以史为鉴。”司马迁频频点头。
他觉得两颗心又近了许多,在这朗月当空的夜晚,他为自己找到了知音而欣慰。
这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夜风徐徐。毫无睡意的李陵不改将门之后的气概,一高兴就想骑马:“这样的月夜,我们何不策马奔腾,以尽其兴。”
司马迁笑道:“贤弟总忘不了驰骋疆场。这个时候城门早已关闭,如何出得去呢?”
“可不是么?”李陵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了,“既是毫无睡意,那我们就对着这月亮,做竟夜之谈如何?”司马迁点了点头……
雄鸡在城中唱出第一声晨曲时,书童睡醒后只见隔壁灯还亮着,惊异地问道:“敢情两位大人一夜未眠啊!”
两人看着书童懵懂的模样,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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