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第14章


这张带着烧焦了头发的面孔简直是怪异 的,给人一种强烈得不能再强烈的感觉:怪异,却美丽!令人震撼的某种美丽!秦非眩 惑的抽了口气,开始去检查她身上的伤势,她肩上的棉袄已成碎片,肩头的肌肤,已严 重的受到灼伤。而最严重的,是这孩子显然已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即使火已扑灭, 尽管秦非在检视她和安慰她,她始终没有停止挥舞她的手臂,始终在尖锐的、重复的、 悲愤的喊着:“魔鬼!魔构构构构构构构……”
  没时间耽误,这孩子要立刻接受治疗。秦非抬眼看了看,周围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群。他用自己的外衣,把豌豆花全身裹住,一把就抱了起来,对那些围观的群众们大声 的嚷着:“谁是这孩子的父母?”
  围观的群众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回答。
  “好!”秦非说:“我是秦医生,赵家认得我,我带她去医院,你们转告她的家长, 到某某医院来找我!”
  说完,他抱着豌豆花就向车子的方向走去。一个好心的围观者,拾起了秦非的医药 箱,送到车子上去。
  豌豆花终于不叫了,睁着眼睛,她困惑的、迷失的、茫然的看着那抱着自己的人。 痛楚从她的肩头往四肢扩散,她微张着嘴,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过度的愤怒、 惊恐,和疼痛终于使她失去了知觉。
  秦非把她放进车子的后座,用外衣垫住她受伤的肩头和颈项。
  他发动了车子,飞快的向医院里疾驶。
  这女孩使医院里忙了一整夜。
  完全是秦非的面子,他把外科、内科、皮肤科,和妇科医生在一夜间全请来会诊。 当那女孩注射过镇定剂,又敷好了全身各种伤口,终于沉沉入睡时,大家才聚集到内科 章主任的办公厅里来讨论,时间已经是黎明了。
  室内,除了章主任和秦非,还有宝鹃,她几乎整夜都陪着每位大夫检查豌豆花。另 外,还有外科的黄大夫、妇科的俞大夫,大家的脸色都异常沉重,宝鹃手里,握着一张 非正式的检查记录,是她自己记上去的。
  “我必须告诉你们大家一件事,一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说话的是妇科的 俞大夫,他是最后诊察豌豆花的一位医生,是宝鹃和秦非都认为有此必要而请来会诊的。 “那女孩并不是腹部水肿,而是怀孕了!”
  “什么?”章主任吓了一大跳,他是唯一没有亲自参加诊断的医生。“那只是个孩子 呀!”
  “是的,是个孩子!”俞大夫面色凝重。“但是,我们都知道,只要女孩子开始排卵, 就可以受孕!世界上最年轻的母亲,才只有五岁大!”
  “怀孕?”秦非注视着俞大夫,不停的摇着头,沉痛的说:“我已经怀疑了,只是不 敢相信!她那么小,看起来还不满十二岁!俞大夫,你确定没有弄错?”
  “小秦,”俞大夫看着秦非。“其实,你自己已经诊断出来了,你不过要再请我来证 实一下而已!是的,她怀了孕,我确定没有弄错!”
  “老天!”宝鹃舞着手里那张记录单。“我还是不能相信,谁会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伤 天害理的事?”
  “一定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俞大夫接着说:“她不但是怀了孕,而且,起码已 经有四个月了,胎儿的心跳都可以听到了,当然,我明天可以再给她做更精密的检查, 等她清醒了,或者可以肯定一下怀孕多久了!”
  “我猜,那孩子百分之八十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宝鹃说,又看着那张记录单。 “你们认为头发和衣服着火是意外吗?火会从背后的头发烧起吗?”
  “而且,”黄大夫接口:“她身上的新旧伤痕,大约有一百处之多,左额上方,还有 个两吋长的伤疤,显然是铁器所伤,伤疤愈合得极不规则,当初受伤时没有缝过线,至 于灼伤,这不是第一次… ”
  “那么,你和我的看法一样,”秦非咬牙说:“虐待!她受了虐待!”
  “是,她受了虐待!”黄大夫肯定的回答。“不是短时期的虐待,是长时期的虐待! 我还只给她做了初步检查,已经够瞧了!但是,我建议用三天时间,给她彻底检查一遍, 包括骨科、内科和泌尿科!”
  章主任靠在办公桌上,燃起一支烟,注视着秦非。他的脸色疲倦而悲痛。
  “我不懂怎么有这种事情!小秦,”医院里的医生都称呼秦非为小秦,因为他是医院 里最年轻的医生。“你知道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是马上去把她的父母找来!这孩子 是你”捡“来的,我看,你再去把她父母找来,让我们弄弄清楚。即使要进一步检查,也 要和她的家长取得联系,何况,怀了四个月的孕,这事不止牵连医学,甚至牵连到道德 和法律!”
  “她可能被强暴过,而家长不愿报案… ”宝鹃说:“许多家长为了女儿的名誉,都 不肯报案… ”
  “没有那么单纯!”俞大夫猛摇着头,深吸了一口烟:“如果是强暴,这个男人一定 在经常强暴她… ”
  “老天!”宝鹃走到窗边去透口气,脸色相当苍白。“秦非,”
  她说:“你确实告诉清楚了那些人,是这家医院吗?为什么父母到现在没出现?”
  “我怀疑… ”秦非慢吞吞的说,回忆着豌豆花大叫“魔鬼”的神情,他猛的打了个冷 战。“我怀疑有个魔鬼,我要去把那个魔鬼抓出来!”
  “不止是个魔鬼,而且是个禽兽!”黄大夫说:“不过,这些伤痕,和怀孕可能是两 回事… ”
  “难道还有两个魔鬼不成?”秦非激动的嚷。
  “看看这个!”宝鹃把记录单放在秦非面前。“看一看,我知道你已看过,但不妨再 看一遍!”
  秦非早已参与过检查,仍然不相信的再一次的看那记录:灼伤、刀伤、不明原因伤、 鞭痕、勒痕、掐伤、瘀紫、肿伤、拧伤、刮伤、抓伤、咬伤、钝器打击伤… …一大串 又一大串,分别列明着大约受伤时间,三年?四年?五年?甚至更久以前。
  “想想看,”宝鹃比秦非还激动。“四年前,这孩子能有多大?她身上累积的伤痕, 起码有三四年了!会有人忍心用钝器打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脑袋吗?… ”
  秦非往办公厅外面就走。宝鹃伸手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去找出那个魔鬼来!”秦非咬牙说:“我要把他找出来!在他继续摧毁别的孩子以 前,我要把他从人群里揪出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送他进法院!这种人,应该处 以极刑,碎尸万段!”
  “我看,”章主任拦住了他。“今天大家都累了,医院里还有上千个病人呢!不如大 家都休息一下,说不定等会儿,那父母会出现,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知道吗? ”秦非瞪大眼睛说:“这孩子身上,绝不可能有”合理的解释“!每个孩子的生命中,都可 能会碰到一两件意外,但,不可能碰到一百件意外!你们没有目睹那孩子全身冒烟的在 街上狂奔,没有听到她惊恐的呼叫魔鬼… ”
  “对了!”俞大夫打断了秦非。“如果要彻底检查这孩子,我们还需要一个精神科的 大夫!”
  秦非住了口,大家彼此注视着。在医院里,你永远可以发现一些奇怪的病例,但是, 从没有一个病例,像这一刻这样震撼了这些医生们。
  豌豆花在第二天的黄昏时才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白白的墙,白白的床单,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橱柜… … 一切都是白。她有些恍惚,一切都是白,白色,她最喜欢白色,书本里说过,白色代表 纯洁。她怎么会到了这个白色世界里来了呢?她闪动着睫毛,低语了一句:“天堂!这 就是天堂了!”
  她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床边的宝鹃。她立刻仆下身子去,望着那孩子。豌豆花的头 发,已被修剪得很短很短,像个理了平头的小男生,后颈上和肩上,都包扎着绷带,手 腕上正在做静脉注射,床边吊着葡萄糖和生理食盐水的瓶子,腿上、腰上,到处都贴了 纱布。她看来好凄惨,但她那洗净了的脸庞,却清秀得出奇,而现在,当她低语:“天 堂,这就是天堂了!”的时候,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涓涓溪流,如水,如歌,如低低吹过的 柔风。而那对睁开的眼睛,由于并不十分清醒,看起来蒙蒙然、雾雾然。她那小巧玲珑 的嘴角,竟涌出一朵微笑,一朵梦似的微笑,使她整个脸庞都绽放出光采来。宝鹃呆住 了,第一次,她发现这女孩的美丽。即使她如此狼狈,如此遍体鳞伤,她仍然美丽,美 丽得让人惊奇,让人惊叹!她俯头凝视她,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棉被外的手,轻声的问: “你醒了吗?”
  豌豆花怔了怔,睫毛连续的闪了闪,她定睛去看宝鹃,真的醒了过来。
  “我在哪里呢?”她低声问。
  “医院。”宝鹃说:“这里是医院。”
  “哦!”
  豌豆花转动眼珠,有些明白了。她再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努力去追忆发生过的事。 火、燃烧的头发、奔跑、厨房…
  记忆从后面往前追。鲁森尧!魔鬼!小流浪… 她倏然从床上挺起身子,手一带, 差点扯翻了盐水瓶。宝鹃慌忙用双手压着她,急促的说:“别动!别动!你正在打针呢! 你知道你受到很重的灼伤,引起了脱水现象,所以,你必须吊盐水!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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