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风流之花国游记

44 席祯篇 此身虽在堪惊(五)


因为姨父的警告,原本打算在清理完王姐在朝堂的势力并将子夜的高层进行一番大换血之后就将王姐释放回去,现在却决定先将她羁押在宫中,对外宣称王姐因病去京郊别苑修养,朝中一切事物暂停。
    因为之前王姐导演的那一出罢官记,几乎不用我多加勘察,朝中被她拉拢的势力就已经显露无疑。王姐阵营中的中坚力量被我一一替换,其他大多是迎风而动的墙头草之流,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警告之下也就马上转换了队形。所以,尽管王姐几天未曾出现于朝堂之上,有敏感的人发现不对劲,也没有人说什么。
    而唁侍,由于上次的家宴上,大部分王姐的心腹都已经覆灭,控制起来更是容易。我却想对唁侍进行一番大的变革,所以暂时将它冰封,不再起用。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顺利,有姨父的铺路,王姐又被软禁于宫中,一切看起来似乎再没有什么障碍。
    然而我却感觉一切还没有结束,不光是因为姨父在走前对我的忠告,还有王姐那奇怪的眼神。
    当时我在基本清除完她的势力之后,去看过她一次,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小人自得。因为毒性,她没办法说话,但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不是因为我的话语而产生的愤怒,也不是那种听闻数年经营毁于一旦的悲郁,更像是猎人在等着猎物最后入局前的屏息。不!也许说是因为带有一种两败俱伤的决心而嘲讽的看着我更为恰当!
    两败俱伤?难道王姐还有什么势力可以一用吗?
    很快我就知道王姐的嘲讽来自何方。在王姐被关押十天之后,京都的经济局势就不对劲了,米,煤,油,布等百姓日常生活所赖之物价格飞涨,往常正常的来往京都的漕运船只也顿时减少了大半,在京都的官商也纷纷囤积居奇,更造成物价又一轮上涨。而接下来接连几地纷纷上传告急的文书,俱言当地的民生难以维系,请求朝廷加派银两支援。一时间,竟是纷纷告急的局面。王姐的两败俱伤居然是这种意思。
    我之前只想到王姐对于朝堂的控制力,却万没有想到王姐竟在暗暗控制国家的商脉,也未曾想到商道竟会对国家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将她软禁反而造成了经济的混乱!
    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马上就想到了姨父留给我的锦囊。
    之前我也拆开看过,是可以调动子夜旗下商家的令牌,其中还附了纸条,令牌有限期为一个月。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姨父为何会给这样一个东西给我,现下实在是只剩下满腔的感激了。
    当下就派了人手去接洽姨父所说的在京都的店号,详细的了解了子夜对于商户的控制方式。其实说来,子夜并不算正经的开办商户,而是更像一种侵占,总部会专门培养商业人员,然后会利用易容等方法,取原宿主而代之,这样,明面上属于他人的产业实际上已经换由子夜控制,如果有被发现的危险,就会极快转移财产,然后另寻新的宿主。
    这种方式阴险但却极度有效,而且十分简单。这样一统计,实际上许多明面上的富商大贾的商铺的掌柜实际上已经被子夜的人所替代,甚至有的巨商都已经不是本人。
    我想起了之前有过的一起京都富商离奇死亡案,当时因为富商的尸骨被人发现时已经腐烂到几乎不辨原形,还是通过辨骨才认了出来,明显死亡时间不少于一个月,而就在前天,这名富商还在店铺里出现过,许多伙计和大客户都见过他。于是各种流言四起,说富商无德遭报应的有,说精怪作祟的也有,到最后还离奇的扯到了瘟疫身上,京都一时间都有些人心惶惶。当时为了整治,我还专门下过一次旨,勒令刑部官员加紧勘察,最后却仍是一起悬案。现在想来,大约是和子夜有关。
    我心下虽是震惊,却不像以前那么反感。和姨父留给我的负责人谈过几次,终于敲定了方案。一方面,从王姐影响不到的地区,由国库出款,紧急收购物资,不断的投入到民生告急的地方,低价出售,打击囤积居奇的商人。另一方面,则是由户部督查,惩治几个商人,以儆效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则是要借助子夜的力量,潜入王姐所控制的商户内部,从王姐的那一方结束这场混乱。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最后的那条计策。心中不是没有犹疑和踟蹰。无疑,这种方法是无耻的甚至是有些打破我十几年的内心的准则的。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取原宿主而代之,但不管是被从小培养,注定一辈子戴着他人的面具过着他人的生活的寄生者,还是那些无端就被剥夺了生命的宿主,我这样一个他们从来未曾见过的人做的决定也许就让他们的命运就此脱离原有的轨道,甚至不再拥有未来。那些本不该死去的人死了,而环绕在她们身边的亲人,熟悉的人却依旧以为她们还活着,会围着寄生者传达那些本该属于已经死去的人的情感,不管是对于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这都是一种很悲哀的事情,不是吗?
    而那些被培养出来戴着别人的面具的人会不会又要多一些?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事要做,对于那些寄生者来说,这也许就是她们的人生,算不上好,却也是活着的一种。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
    但却有一部分人却是因为我而卷入本不会有的命运之中。
    我突然想起了佛家的三净肉,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的肉僧人便可以吃,因为僧人并未破坏慈悲之心。古代有一位圣哲也曾讲过一个小故事,以前有一位君王,看到一头祭祀用的羊哀嚎的十分凄凉,君王动了恻隐之心,就把羊救下来了,祭司说祭祀还需要继续,于是君王就让人换了一头牛祭祀。有人问这个君王为什么可以救羊却不会同情牛,君王就回答说:“我没有看到牛凄凉的场景,所以可以狠下心来。”
    脑中闪现而过的故事与我现在的处境并无多大关联,我以前一直觉得不管是佛家的三净肉还是小故事中的君王,都是人伪善的表现,见了杀生吃肉和不见杀生吃肉又有什么不同,肉终究是吃了。救了羊又怎样?还不是依旧要狠下心来将另一头牛推上祭坛?种种表现,不是伪善,又是什么?内心十分鄙夷。
    现在的感受却有一些不同。
    如果我不曾知道那些人会因为我而死去,如果我面对的只是一些冷冰冰的既成事实的话,我不会像现在一样内心矛盾,那感觉就像在亲手扼杀他人生命一样。我现在突然就好想像那个君王一样,救下我看到的,那些我未曾看到的与我无关,自然也不会这么难受。
    说到底,我和那些我曾经鄙夷的东西一样伪善。
    而且,就算心怀慈悲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得把自己不想扼杀的东西扼杀。当时子夜的人提出提议时,我犹疑过,可最后还不是答应了。我现在心里难不难受对结局又有什么影响?
    一种巨大的自我厌弃感和无力感向我袭来。我不想这样。打破自己内心曾经坚守的准则,翻来覆去的想来想去还是有一种心里很堵的感觉。
    突然,马车急刹了一下,车子猛的一颠,我没防备,差点撞到马车顶。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小孩的啼哭声,还有大人慌忙的求饶声,哄小孩子的声音。我问向车外是因为何事,马车夫回答的声音有些惊慌,大约是害怕我责罚,说是有小孩子突然窜到官道之上。
    有小孩子?我忙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一名约莫是小孩的父亲的男子紧紧抱住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孩,低着头,浑身微微颤抖,嘴里不断的向着御车的侍卫絮叨着讨饶的话。见我掀开车帘,一把松开孩子,连滚带爬的就向我身边跑过来。隐藏在我身边的暗卫立刻将他押住,死死的摁在了地上。他陡然被拦住,更加害怕,却仍旧挣着抬起头来,冲我乞求道:“贵人!贵人!饶了小孩子,他不是故意冲撞了贵人的车马的!都怪我没看住!贵人,饶了他吧!......”满篇语无伦次的祈求,说道后来竟然径直将头“砰砰”的向地上磕去,我连忙让侍卫止住了他,将他带起来说话。
    那人站起来时人就浑身颤抖,涕泪糊了一脸,嘴里犹自嘟哝着饶命的话。我尽量温柔的说到:“不必惊慌,我只不过是想看看小孩子伤到了没,不会惩罚于你们的。”
    他这才止住了满嘴的求饶,疑惑的看向我,见我不似玩笑,禁不住狂喜起来,又立马扑下地道谢。还转过身扯过呆在那里的小孩,拉扯着他跪下。
    我禁也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便不再管他,径直问孩子可有伤到。那平民回了一句没伤到便又是在不断的重复着感谢的话语。怯懦而无知的平民。我没了再说话的兴致,见那小孩确实没有受伤,便让身边的人给了他几碇银子,便吩咐继续上路。
    马车继续向前,走了一会儿,我掀帘往后望去,那父子俩人还跪在尘土之中,久久的没有抬头。身影带着一种盲目的虔诚。
    我突然就有些感慨,这就是我的子民,他们是最弱势的人,遇到权贵的车马也只知道求饶的人,可就是这样的子民,才是我身为皇帝应该守护的人!很小的时候,母皇就曾感叹过,做一个皇帝便要做一个皇帝的事!我是他们的王,所以就要给他们庇护,就要想着怎样让他们受到更少的损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是吗?
    做了一个皇帝,总要做一些皇帝应该做而不仅仅是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喜欢,内心难受,也要做,人总是要负责任的!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总是在不断的自我怀疑和思索中慢慢长大,渐渐知道,一个皇帝要做什么,而不是仅仅追求一个人的圆满。很多时候,两者是相背而驰的,做一个不长大的少女,我可以不用夺回王姐手中的权力,可以不用违心而谄媚的称呼“姨父”,也可以不用做这样让人内心难受的决定。但作为一个皇帝却不行。做一个皇帝,哪怕是最龌龊的事,应该做的就要做。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呵,我有些自嘲的笑笑,揭一句佛偈做一下自我调侃。内心却不再那么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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