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遗孤

他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在前面一直走。我们是从山腰的洞口进来的，进来以后一直在绕这洞壁的石阶往下。我回忆起姨夫花城遗书里对地宫的描述，当时看那本书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勾画过地宫的景象，但是今日一见并不相像。首先顶上根本没有什么奇花异卉，拖着的几根黑乎乎的说是枯枝败叶道有可能。一层层往下，最上层没什么人住，也没人把守，把守的人都在进地宫的外面。中间一层有点热闹。不，称不上热闹，只是有一些素颜的女人，都很漂亮！本来还稍微有点声音的，但是从我们走进地宫的瞬间万马齐喑。每个人都低眉顺耳地站着，不敢有半分造次。往下来到第三层，每层只燃着几根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树枝，很是暗淡，墙上的浮雕也很是粗糙。第三层和第二层一样，每一个木门后都是一个房间，环绕着中间封顶的天井。只有那做工还算精细的木门诉说着以往这里有过的辉煌。遗书里的地宫是三层，但是这里是四层只是最底下一层与上间一层之间有木架隔开，木架的间隙很小，迷迷糊糊可以看到下面有个空间，有很诱惑的光，再无他。
  “下面，你不要下去，否则有人不会放过你。”他说着指着我背后的房间，“这个是我的房间，也千万不要进去。旁边的是我的书房，我叫你的话，你才可以进去。对面是姚曼的房间，你可以住到她的隔壁，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说着，“这里的门都不上锁，但是走错地方会要命的。半个时辰后到书房来。” 推门进去了房间。
  我顺着圆形的走廊走到对面，推开他指定给我的房间，里面一张小床，一张椅子和地上的一堆树枝，还有一支点燃了放在床头。这样的情景，像是做梦一样。房间里有一个洞，大概有我一张脸这么大，洞很深，一直穿透山体和外面的空气相接。难怪这样的密闭空间人可以正常地生活！动太深，只可以窥见外面刺眼的光亮，看不到任何具体的风景。我吹灭了树枝，这样会好受一点，至于光，小洞送来的一点点光已经足够了。我根本不需要光。
  约半个时辰，房门一声闷响。对了！司马翔叫我去书房的，我立马从胡思乱想中抽出神来。
  我推开们的时候，书房里已经有两个人了。一个是坐在小洞边的司马翔，这边的小洞有我那个小洞的三倍左右大，所以房里并没有点树枝也可以把人看到很清晰。他没有带面纱，也没有面具，乌黑的卷发衬托着一张白净的脸，在素净的光下很是安详。顿时我的心化成一片澄澈的湖。
  另一个男人站在离司马翔约两步远的地方，头微低着，像是个下人模样。他头上左边一个大疤大约有我巴掌大，那边的头发也被疤占据了很大一块，又延伸到了眼角，眼角有点裂开，很是骇人。目光停留在那个怪物的脸上，却极快地转动思维揣测司马翔的用意。
  “老朋友了，见个面吧。”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老朋友’？
  “靳雨……”司马翔说道，瞬间他抬起头眼中像是有电闪过，但是很快又被恐惧替代，缓缓垂下头，“池邻”司马翔又说道，算是介绍了。
  “我们认识？”气氛有点诡异，尤其是那个叫池邻的眼中的恐惧让我也跟着有点心慌。
  “我记得，在来南国之前，你一直不敢骑马，原因还记得吧？”他话是对我说，却望着洞外。当然记得，那次是血淋淋的回忆，第一次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被暴虐地杀害，而杀他的正是我喜欢的那双暖暖的手。
  “司马翔，你想干什么？”我警惕性一下子提高，眼神也严厉了起来。在他提这件事之前，我一度忘了他是个多么凶残的人！司马翔，我不是那个十岁小女孩了，不会再被你残忍的手段吓退！
  “小雨，反应不要那么激烈。看看眼前的这个人……”他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池邻的头更低了，“你怕我……不是因为他吗？那个被我从马上一掌震下来的少年。”他说着，继而看着我。
  “哑童！”我几乎是叫出来的，不可能！我盯着他惶惑的眼睛，“哑童？”声音颤抖了。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下，碰到我的目光又迅速垂下头，垂的更低了，但是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哑童分明已经……”我看着司马翔，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张岩石做的脸，没有我期待中的表情。
  “当时我的确想杀了哑童。杀掉每一个背叛我的人，这是我的原则。但是当时你被吓晕过去了，脸色苍白的可怕，昏睡时还尖叫发抖掉眼泪，我觉得自己可能错了，于是我就拼尽全力把他救活了。那时我第一次救自己杀的人，也是第一次怀疑自己……”他盯着我的眼睛，不再空洞的眼睛，比空洞更让人心寒的眼睛，里面是千万年的寒。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颤抖地问道，他的强大、残忍和冷酷又一次把我打入深渊。我真傻，他是司马翔，不择手段的司马翔！
  “你们主仆二人既然可以团聚，当然还是一起的比较好。池邻，你不必再回马厩了，留在这里服侍你的主人吧，我怕这里其他仆人，她用不惯！”每一个字都很硬冷，是警告！“我不可能再次怀疑自己，也不会对一个成人有怜悯，所以你懂的！”说完他自己走了出去。
  池邻住进了我的隔壁。
  我颤抖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关上门。昨天那只手上的温度还残存在心，而现在又落入了深谷。那人的确是哑童，当年他带着我逃跑在马背上飞奔，被司马翔一掌击倒在地，掌风震碎了他的左半边脑袋，整个脸顿时血肉模糊。我跌在他旁边，却被他死死护在怀里，虽然摔的很痛，但是没受伤。我抱着哑童，看着那个面具背后的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撕心裂肺地哭，但是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了，灰蒙蒙地，把我们隔在了两个世界。我颤抖地试了下他的呼吸，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后来我试图回避这段回忆，但是每次要骑马的时候，哑童的脑袋在掌风下顿碎，血染两人的场景就闪进脑海，浑身就会发抖无力冒汗。
  他在威胁我，用哑童的命威胁我。是啊，当初我会乖乖地在他身边十年不敢给家里报个信，不就是他的威胁吗？哪怕后来我也成了一个杀手，还是克服不了对那段回忆的恐惧。
  打开池邻的门，他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我后眼神迅速变得惶恐不安，弓起腰，头垂的很低，像一只被虐待的小猫。
  “哑童……池邻？我是小雨，别怕，啊？”我慢慢靠近，想抓住他的肩膀，但是他瞬间的颤抖让我放弃了。他曾今清秀的脸変的像妖怪一样，他用卑微的姿态告诉我，他是个供差遣的仆人。瞬间的心痛，难以言表。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坐到他的床沿，拍拍旁边示意他坐下，但是他只是畏缩着，像只被虐的流浪狗。司马翔把他带到我面前，这招真狠！
  发现他姿势有点奇怪，“帮我拿杯水来，现在。”我说完后他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但是整个又半边身体都极其僵硬，身体不稳，走起路来很是奇怪。
  “站住！”我一声喝下，他果然立刻站住了，慢慢转过身，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冲到他面前，抓过他的手。他惊恐地想抽回，但是遇上我烧着火的眼神，他不得不安分下来。
  那只手和南国的树一样，是枯萎的。那胳膊，那半边身体，都是枯萎的，我甚至强行掀起了他的裤子，都是枯的，整个右半边身体！枯萎而又冰凉！不仅是枯萎，而且道道疤痕，就像树枝上的斑痕，在粗硬的皮肤上略显粉红色，像蚯蚓，像小蛇……褶皱粗糙的皮肤，黯淡，斑痕，瘢痕，无光。
  突然，那个叫哑童的少年出现在我眼前，清秀的面庞，温和的笑容。我跟他说，哑童哥哥，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是你的眼睛会！
  可是如今的眼睛，除了惶恐还是惶恐。
  眼泪默默地掉下来，我一步一步回了隔壁的房间。不一会儿池邻把一杯水放到我房间门口的地上就退走了，他甚至不敢进来，不敢看一眼。
  司马翔，你果然是个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而我竟会忘掉这一切而爱上你……真是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地宫之底
  哑童出去我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人，姚曼。
  对！是她！池邻怕的是她！意识到这一点，我努力地把所有的愤怒一点点控制在内里，不让它们跑到脸上。
  “姚姐姐，好久不见，你忙着老大的事，我们居然没功夫聊一聊。进来坐？”我极尽温柔可人地笑着。
  “算你还识相，我是来看看你的。大哥他很忙，所以很多事他没办法亲自交代，但是我作为地宫的女主人……”她把‘我’字念得很重，故意停顿了一下，又重复道，“作为地宫的女主人，我有义务把这里的规矩说清楚。”
  “姐姐说，小雨一定记着，不给姐姐带来半点麻烦。以前得罪姐姐，还请姐姐不要计较。”我说着拉过她的手，“姐姐，坐，坐下说。”她很受用地坐在床沿，我退回一步远的地方。
  “地宫是我在主事，司马翔一般不会理会琐事，而且他很少会呆在地宫，常在外面。所以有什么事，跟我说。你也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去烦他，要不他会怪我这个女主人失职的。”她得了我的回应才继续道，“还有，不要靠他太近，惹我不高兴了，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