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三春归

六月将尽，暑热渐退。
    夏末的午后，艳阳高照，天气仍是有些炎热，但到底是不比盛夏时节，故而这街头巷尾的，倒也还是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慕容无卿与慕容无心就走在这不算人头攒动却也还是小有热闹的大街上，偶尔可有可无地打量着左右两旁。
    “那个姓李的大夫回来了吗？”慕容无卿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望着前路冷不防发此一问。
    “没有。”慕容无心看了他一眼，同样是就着原先的步调向前行走，“你说，他会不会是做贼心虚，所以故意躲着，不敢见人？”
    “应该不会。”慕容无卿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走到一个卖玉石的摊子前，拿起一块翠玉瞧了瞧，“毕竟，你我未尝打草惊蛇。”
    “说的也是。”慕容无心看着自家兄长摆手谢绝了摊主意欲招揽生意的介绍，随他一道重新迈开了步子。
    “还是派人盯着，一旦他出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慕容无卿并不接话，不过他的确是如其胞弟所言，安心地把他们方才讨论的事情交给了慕容无心——因为他很清楚，在正经事儿上，他的三弟决不会有丝毫怠慢。
    就这样，两人一路往城西去，每路过一家医馆或是药铺，都会进去瞧上一瞧。
    在走出第三家的时候，陪着慕容无卿的慕容无心终于按捺不住了。
    “我能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吗？”他跟着自家二哥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冷不防没头没脑地开口道。
    “你指什么？”慕容无卿从容不迫地反问，依旧面色如常地踱着步子。
    “就是……我未来二嫂身上的秘密啊……”鉴于大街上鱼龙混杂，慕容无心不好随便提及在皇城里颇有名气的尹阡陌——但也正是因为四周到处是谈笑风生，足以淹没他俩的谈话内容，令他敢于问及秘事，“这儿周围都是人，反而方便我们说话。”
    男子的提问并未得来对方即刻的回答——慕容无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直到慕容无心忍不住又要出声之际，他才沉声开启了双唇。
    “还记得五年前碧儿突然倒下的事吗？”
    “记得。”慕容无心略作颔首，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顺着对方的话头如实接上，“你千里迢迢来到天权国，就是为了找到能救碧儿的人。”
    “那个人……就是阡陌。”
    预料之内的说法自对方口中道出，慕容无心不禁侧首看了看身旁的兄长，随后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有人告诉我，碧儿之所以会不省人事，是因为我们的娘……身份特殊。”
    慕容无心凝神听着，因为全家人都晓得母亲的与众不同，故而并不觉有多意外。
    “她身为娘的女儿，许是受到了血脉的影响，就像我们三兄弟年至弱冠将可能遇劫一样。”慕容无卿与慕容无心对了对眼，将心中所知娓娓道来，“但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与我们又有所不同。我们只要呆在娘的身边，呆在自己的故乡，假以时日便可恢复，于她而言，这样的做法却是无济于事的。”
    “那……”慕容无心刚想提及尹阡陌，就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信无人在听，他才放宽了心，压低嗓音，“同碧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尹姑娘，又如何能救她？”
    毫无疑问，尹阡陌是不懂医术的，而她天权国师之女的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能救碧儿的不是阡陌本人，而是……”言说至此，慕容无卿忽然略不自然地顿了顿，“她的落红……”
    “啊？”听到最后两个字，慕容无心不由呆呆一愣，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跟着放慢了，“落……”饶是平日里看起来脸皮颇厚的他，此刻也有些说不出口了，“我没听错吧？”因此，他微窘着换了种问法。
    “你没听错。”慕容无卿缓过劲来，依然一本正经，“不然，我当年也不会刻意去接近她。”
    慕容无心怔怔地瞅着他，自是明白他所言非虚。
    以他这二哥的性子，让其只为情爱去主动亲近一名女子，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而五年之前的那一回初见，虽说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但确实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省去了他们的精力，助他们就此接近了目标。
    只能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只是……
    “所以……你打算娶她为妻，然后……然后跟她圆房，用那个……去救碧儿？”慕容无心神色尴尬，一句话愣是问得磕磕巴巴。
    “是……”慕容无卿直言不讳，但神情显然还是有一点儿窘迫，“不过碧儿后来自己不药而愈了……刚好我又遇了劫……”
    没错，他并非“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即便他的亲人不再需要女子的处子之血，他也没有准备对她“始乱终弃”——奈何偏巧碰上自己遭劫，别说是和女子如期完婚了，就连保持清醒都成了难事。
    是以，他不得不先行返回故土，待养好了身子，再做定夺。
    谁知这一养，就是整整两年。
    他想，时过境迁，她没理由等他两年，更何况，自己当初是带着不单纯的动机向她提亲的，这样的他，怎么还好意思再去打搅她平静的生活？
    不如就此忘记这段往事，各自安好吧。
    “那么，这一次你来，是因为……”同样了解自家兄长的为人，慕容无心获悉了五年前的事实真相，这就转而问及了五年后的当下。
    是啊，既然救人的问题已经不复存在，他的二哥又不是那种喜欢对人家姑娘死缠烂打的男人，为何时隔四年，二哥会再一次来到女子的身边，提出要娶她过门？
    “因为舅舅。”慕容无卿知道对方要问什么，因而立马就给出了答案。
    “舅舅？”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慕容无心情不自禁地睁大了双眼，一时间想不透其中的前因后果，“他怎么也……”
    根据他固有的认知，他们虽唤他为“舅舅”，但这位远在他乡的“舅舅”实际上同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因此，他不可能会因为他们母亲的关系而身体抱恙，也就不需要自家二哥为了救他而再度出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所幸慕容无卿随即就予以了否定，排除了某种本就不可思议的可能性，“舅舅……是为了天下太平。”
    说着，他径自望向远方的天际，脑中不由浮现起去年秋天时的情景。
    那一天，那身在禁宫的中年男子告诉他，说天权当朝国师的女儿至今未有出阁。
    不得不承认，当时听闻此讯，慕容无卿是有些诧异的。
    他没有想到，将近四年过去了，那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却依旧没有嫁做人妇。
    是因为……她身上的那个秘密吗？
    暗自揣测之际，负手而立的男子只说了一句话：“慕容，那个女子，唯有待在你娘的身边，才是对天下人最好的。”
    无需男子多言，聪明如慕容无卿，马上就领会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莫非有那么一群人，看到了女子身上存在的“希望”，故而开始蠢蠢欲动了吗？
    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得有所作为了。
    由此，他辗转天权皇城，找到了多年未见的尹阡陌。
    以上种种，如若不清楚女子的身世，饶是听了，十之八（和谐）九也是听不明白的。
    因此，慕容无卿收回目光，思量着要如何同自己的弟弟说道。
    岂料就在他将欲开口一言之际，一双美目竟意外地捕捉到了一张让他一瞬愣怔的容颜。
    见自家兄长不再言语，反倒莫名其妙地盯着自个儿的身后瞧，瞧着瞧着还明显皱起了眉头，慕容无心自是深感好奇。
    他纳闷地转动脖子，循着慕容无卿的视线往后一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他居然在人群中，望见了一个因眼熟而无比出挑的身影。
    不……这……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慕容无心正目瞪口呆地目视那个人影欢快地东瞅瞅西摸摸，身侧的慕容无卿已然先行朝着那边迈开了步子。
    慕容无心赶紧回过神来，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面快步行走，一面紧盯着某个身影。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只见一名身材娇小的年轻男子正背着个包袱，饶有兴致地站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拿着一枚古朴的簪子，翻来覆去地瞧。
    摊主见她似乎对自家的货物很感兴趣，当然是不遗余力地向其推销起来：“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近来新进的上等货，戴在头上可好看了。公子，是不是要送给自个儿的心上人？”
    眉清目秀的男子闻言，险些哑然失笑。
    “我还没有心上人。”他不徐不疾地抬起头来，言笑晏晏地注视着年过三十的摊主，竟是叫人恍然失了神。
    不成不成！他家媳妇儿刚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他可不能对不起他媳妇！何况……何况还是被个男人勾去了魂儿！
    压下了一巴掌扇醒自己的冲动，那摊主勉强还了魂，干巴巴地冲着客人笑了笑。
    “行，我就买这个了。”这时，他的顾客已经爽快地掏出了碎银，笑着将之递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啊好好好……”做成了生意，男人自然是很高兴，随即忘记了适才发生的小小意外，眉开眼笑地伸出手去，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银子。
    银货两讫的年轻公子也很满意，这就笑眯眯地握着自己看中的饰物，不缓不急地转过身去。
    “啊——”谁知就在下一瞬，他便因突然目睹了两张赫然出现在眼前的面孔而猛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