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梦付芳华

  说完，我躬身对他行了一个最标准的礼。
  墨琦的眸子里依然淡漠如冷雪，他点点头道：“静音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也只是顺便而已。”
  好一个顺便，墨琦，我永远也猜不透你，我永远也读不懂你，我永远，也看不清你。
  我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恩，墨琦公子交代我的事情，我会全部转达给司越他们的。我们就在此地分别吧，以后的路，静音会一个人好好的走下去。用我自己的能力，用我自己的脚走到京都去。”
  他的眸子里终于还是浮现出了一丝惊慌，却又忽然转过头去，声音淡漠：“随便你。”
  我只觉得心里有个精细的物体砰的一声破碎，它的碎片就扎在我的心脏里，鲜血喷涌而出，我痛的无法呼吸。
  我点点头，然后说道：“恩，那静音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两位大人的谈话了。”
  他的侧脸冷漠如冰，只轻轻的恩了一声。
  我真的很佩服自己，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坚强，原来我也会成长。
  直到离开，我也没有掉落一滴眼泪。直到走出很远，我也再没有回头看过哪怕一眼。
  即使我知道，这次跟他分离，也会以后再也不能相见了。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细心体贴，能察觉我心里所有的想法，能逗得我开怀大笑，亦能惹得我气愤不已。
  我也不是没想过，也许自己是喜欢上墨琦了，我知道我不能喜欢上他，他太危险，又太飘渺，于是我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只是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我对他还谈不上喜欢，你看，我从来没给他好脸色看，总是跟他对着干，喜欢看他出丑惹他生气，这又怎么可能是喜欢呢？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幻想啊，幻想要是他喜欢我该多好，当他朝我温暖微笑时，当他那么细心的照顾我时，当他身上熟悉的竹香味入鼻时，当他凉薄的嘴唇接触我的嘴唇时，那些时刻，我还是忍不住认为，墨琦他是喜欢我的，他绝不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如此贴心，也如此霸道。
  可他现在说，我只是一个平常女子，我只是有趣，我只是他顺手收留的一件物品。
  我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月娘对我说的话：“静音姑娘有没有想过，也许墨琦司越他们，跟我们根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中。也许我们之间能一起相处这么些时日，本就是阴差阳错运气使然，怎么说呢？像一场美梦吧。而终有一天，梦会醒，他们也会离去。然后，大家就像从来不曾相识那般，各自有各自的不同的生活，到最后渐渐遗忘，再也不会想起。”
  而现在，就是梦醒的时候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司越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奇道：“你被雷劈了还是怎么的？墨琦呢？”
  我摇摇头，对他说：“墨琦跟公孙琦去一个地方了，他让我告诉你们，让你们直接回京都，他会与你们在那里会和。”
  司越手中的茶杯轰然落地，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定定的看着我说：“你确定跟他一起走的那个人是公孙琦？”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眼对我说：“静音，墨琦他这么做一定有他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我又点了点头，对他说：“如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可不可以上楼去了？”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我，我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对着我点了点头。
  我缓缓起身，然后木然的向着楼梯走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偏偏在此刻突然盈满我的眼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偏在此刻觉得全身的力气全部被抽光，我从楼梯上重重跌了下去，狠狠撞在下面客桌的柱子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眼前模糊的出现他的脸庞，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对我说：“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可扶我起来的并不是他，司越大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将我扶起说：“静音你怎么了？没事吧？我背你去医馆。”
  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全部涌出，我用力推开了他然后站起来说，“我没事，不用担心。只是从今天起，我想独自一个人去找我阿爹了。司越，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了。”
  说完我就准备再次上楼去，收拾行李后离开。
  司越的声音沉重而带着颤抖：“静音，你知道的，墨琦他喜欢你。”
  我身体一颤，继而苦笑着摇头：“不，司越，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一个有趣的姑娘，一个顺手帮助的姑娘。”
  司越大声说：“不，你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在你加入这个复杂的戏团之前，墨琦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你也不知道你给了墨琦多少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喜欢你，并且也很珍惜你。”
  我眼里一片模糊，曾经，我也那么幻想过啊，幻想过他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幻想我能放心的喜欢他，幻想我们会在一起，会得到想要的幸福，会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依靠。
  我至今为止做过的最美的最奢侈的梦，就是能和墨琦他相守到白头啊。
  可是，他真的不喜欢我啊，而我明白自己喜欢他时，也太晚太晚了。这就是现实，最沉重的现实。
  司越继续吼道：“墨琦并没有你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背负了很多事，那些担子很重，而他一直寂寞的承担着，他总是想让自己身边的人能快乐，他总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他也会累啊，他也想要快乐和自由啊，他也想要得到幸福啊。于是，你出现了，你给了他总想要的快乐和幸福，他的眼神都为了你而变得温柔，是你改变了他，所以，静音，算我求你，请你陪着他，请你一直陪着他，陪着我们，给他快乐和幸福，这是我司越最大的请求了。”
  我听见了司越声音里的颤抖和无助，也听见了自己内心的挣扎和崩塌，我伏下身去，任泪水如决堤的流水，绵延不绝的掉下。
  那一夜，我又做了那个关于小女孩的梦。
  。
  迷花眼（十一）
  我从篱笆外看见了她的白色短裙，她蹲在开满白色荷花的小池塘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好奇的盯着前方一个大肚子妇女，妇女吃力的弯了腰，从浅水处采摘了一片大大的荷叶，然后向小女孩扬了扬手，开口说：“阿兰，把这个撑在头顶就好了。”
  被她唤作阿兰的小女孩高兴的站起身来，小跑着跑到妇女的身边，对着她甜甜的笑道：“谢谢妈芒！妈芒，阿兰想要那朵荷花，开的最好看的那朵。”
  妈芒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说：“妈芒肚子里还装着你的弟弟，去叫爹爹帮你摘吧。”
  小女孩嘟嘟嘴：“阿爹才不会帮阿兰摘呢！妈芒欺负阿兰！妈芒不喜欢阿兰了，只喜欢肚子里那个小弟弟了！呜呜呜！”
  妈芒宠溺的捏了捏阿兰的小脸，摇摇头说：“真拿阿兰没办法，弟弟还没出生就开始耍赖不讲理了，以后非得闹得妈芒和爹爹头疼不已才是哟！”
  阿兰跺了跺脚，不满的嚷道：“不管不管！阿兰就是要那朵荷花嘛！妈芒……”
  妈芒的笑容温暖而慈祥，“好好好，妈芒去给阿兰摘荷花，摘了荷花我们就得回家了，阿爸要回来了，妈芒还要回家给阿爸做饭，知道了吗？”
  阿兰用力的点了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和幸福的红晕。
  我看着妈芒卷起了裤脚，她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清澈的水里，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她缓缓走向池塘的深处，那里有一朵开的最盛的荷花，白的像是冬雪，纯洁而耀眼。
  而在更远处的地方，我看见了一群黑色的天鹅，它们高傲而优雅，似天神安置在人间的黑色瞳孔般俯视着万物，它们摆动着自己长长的脖颈，翅膀微张间，脚下的水面开始泛起洪波。
  “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妈芒的脸上带着最满足的笑容，她一步步往深水里走去，水面淹没了他的膝盖，然后是腹部，再然后是肩膀，又蔓延至颈项。她仍然在前进，没有丝毫的停留，前面的那朵白色莲花散发着诡异的香气，周身通白的它却不停的散发着黑色的污浊之气。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冲过来一阵风，卷起荷叶片片，水波连连，骄傲的黑天鹅仰头悲鸣了一声，齐齐拍打起翅膀飞离了水面，高远的天空中忽然卷起了黑色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
  我看见了湖面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巨大漩涡，在它的中心处就是那朵最美的莲花，我想大声呼喊，我想让妈芒停下来，不要再前进了，不要去摘那朵花了，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
  可我发不出声音，我像是被隔离在另外的一方空间中，我使劲敲打着身前那堵透明的墙，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妈芒含着微笑走进那个巨大的旋涡，湖水终于完全遮盖住了她的脸庞，唯有黑色的头发还在随着水流的卷动而卷动，然后缠绕住那株白莲的根茎，再也分不开。
  “我看见了穿着纸衣的小仙女，树叶翩翩把她掩盖了……”
  “我失去了流着眼泪的小仙女，晚风轻轻把她吹走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谣，它轻轻飘荡在这方六月飞雪的天空中，像是亡灵在歌唱，刺痛了我的眼，刺痛了我的心。
  ”妈芒，妈芒，不要离开阿兰，妈芒！”
  我从恶梦中醒来时，窗外依然漆黑一片，阴暗的天空中没有星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犬吠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我惊恐的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发现早已湿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