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花好

第51章


  “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那女子轻启朱唇,声音如入秋细雨般柔腻,“回公子话,白芸缇,苏州人士。”
  “苏州人,那是个好地方。”王允一时有些语塞,便啜了口茶又顺手拿了那精装小盒里头的萨其马送了她跟前儿。那女子羞赧一笑,宛若芙蓉花出水。
  近处一看,却觉得更像,说话的神情也如出一辙,为什么?那段难以启齿的心事他已渐渐放下,可是,今儿却让他看见这个女子,偏生这女子和三嫂长得如此神似!
  须臾,王允才缓了缓紧绷的神经,“你的书寓叫什么名字,在那条街上?”
  “浣花书寓,在北大门东四胡同里头,那地方公子这样的人还是少去吧。我已是红尘人,公子犯不上为我去那种地方。”
  说到‘那种地方’她眸子里腾了一层飘渺薄雾,脸上写满了苍凉。嘴角却是弯弯的。
  “我要是替你赎身,你可愿意?”
  听了这话,白芸缇自是喜不自胜,这些年如飘萍一般,靠着一手的琴技过活,身边姐妹早已离开书寓去了那泥淖中,只是为了挣多一点钱便一个个把自己卖了!她只是想攒够了钱替自己赎身。无奈,这卖艺的钱还不够那领办婆姨揩油水的,挣了十个大洋至少被她们弄去七个,那剩下的钱还不够每月的脂粉钱,哪还有多余的赎身?这些年,她也是认了命,总想着哪天活够了就自己结果了自己。大不了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可这王公子一见面便提了赎身的事情,着实有些唐突,连王老板都对他如此的恭敬,想必定是个豪门显贵,他要帮她赎身,莫不是想要她当他的——禁脔?
  王允猜出她心中顾虑,“你是觉得我存心不良?”
  一席话,让她手心一抖,“公子若是想让我做那外室,请恕我不能接受。”
  王允啜了口茶,笑道:“小姐想多了,我王允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从来不会强迫女人,替你赎身只是因为——其中缘由不说也罢,那浣花书寓的领办我认得,赎身以后,你便是自由身,至于去哪儿,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王允没有关系。”
  她款款起身,行了一礼,“公子大恩,白芸缇无以为报,只能每日菩萨前为公子祈福,也算是我的心意。”
  那王允将她轻抚,这一幕却被站在门口的纳兰宇等三人看的分明。
  “这是演的哪一出?”
  “是啊,王允,这《玉堂春》唱到那一段儿了?给哥们我好好说道说道?”那白芸缇一看情形早已欠身行礼退了下去。
  说话的二人其貌不扬,三十来岁模样,一个国字脸,另一个是目字脸。刚一进门,那小厮便捧了他们三个的貂皮大氅依次挂好,又上了滚滚的浓茶来。
  一股袅袅茶雾袅袅升腾,四个人各自坐了,又拿了茶碗品茶暖手。
  “咦,我怎么瞅着刚刚那位像个人?”国字脸男子笑道。
  “像个人?像谁?”纳兰宇佯装不知,探寻般的问他们。他们几个自是都知道那女子生的眉宇间像极了关清婉。却又一想,说纳兰宇夫人像个什么风尘女子也是不妥,便都吞吞吐吐不敢开口。只是面面相觑。不曾言语半句。
  目字脸男子敷衍打圆场,“咱北洲的人谁不知道,他王思道最是眼拙,上回,我们一起去法国领事馆办股票经营执照牌子的时候,见到他在法国留学时候的同学,人家是忙前忙后热情的很,你们猜怎么着?最后办出执照来的时候,这家伙竟然问我,这杂毛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你说好不好笑?四年的同窗都认不出来了,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一席话,说的王思道(国字脸男子)红一阵白一阵,只插话指着目字脸男子笑道:“哎,我说叶伟业,你不说点有营养的东西,净拿了这些陈芝麻消遣我。”
  叶伟业又指了指端了茶碗品茶的纳兰宇,“这三公子在这儿呢,你说话要注意些,我怎么消遣你了?啊?”
  那王思道父亲是军部上将王宏凯,家世一流,如今经营了好几家的股票公司,凭着那南亚传来的橡胶股赚了不少。刚才一番说辞竟是差点得罪了纳兰宇,要不是他叶伟业打圆场这不定怎么收场。叶伟业是纳兰家大少奶奶叶婷云兄长,此人深藏不漏又深谙中庸之道,凡事两边不得罪,又想尽办法去两头捞好处。如今,在外交部任职。
  纳兰宇笑道:“你们两个都是那吃饱了没事干的,报纸上的花边新闻都被你们两个占了去,如此,让我和王允往哪儿搁?我说王财神,你也忒没出息了,怎么总惦记别人的老婆?嗯?”
  王允会意,噗嗤一笑,差点把口里的瓜子儿皮呛到喉管里头去,王思道那张国字脸顿时僵住,一次赌马中,他认识了那陆军少将的老婆——赵清韵,那女子生的白里透红,柔中带媚,王思道一看便喜欢上,只想着借机会一亲芳泽,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干柴烈火一点就着,频频幽会于香艳旅馆。坐下那等丑事。那陆军少将知道后便发疯般的找到王思道的老子讨个说法。
  王宏凯得知此事,便是气的跳脚,只命军部的人五花大绑将王思道那不肖子鞭打的死去活来。最后,也是凭着权钱两字了了此事。
  王思道垂了眼睑,“不瞒你们,我们家老爷子为了这事正恼我。三公子,你可得替我在老头子哪儿美言几句,要知道,他老人家最听你的话了。还说,同辈里头,三公子是最有才干的,连我这个嫡亲儿子都且靠后哇。”
  纳兰宇睥睨他一眼,“你小子自己惹下的事,还求我说和,有本事别去干啊,既是坐实了罪名,便纳了做妾吧。”
  王允附和,“是啊,思道哥,据说,那女子是个美人,现在又被夫家撵出来,你不帮衬,这谁管也不像话不是?”
  王思道无奈点头,又着实心生不甘,只闷着头喝茶,幽幽茶香也品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味同嚼蜡,这姓赵的女人本是想人不知鬼不觉的玩玩罢了,可没成想那少将竟是吃了豹子胆的,竟敢去找老爷子告状!弄的他现在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早知如此,就算那小女子是天仙也断断不会碰一个手指,没的找不痛快!
  叶伟业坐在一旁喝茶,那长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心想这家伙在阴沟里翻船,玩女人反被女人玩了,北洲谁不知道,那小女子仗着有那么几分姿色便使出全身的狐媚招数到处勾人,那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那女人碰不得,偏生这王傻子上了贼船,这下子好了,让人家给坑了!那少将从他父亲那儿得了军衔,那女人从王思道这儿得了名分。这好好的一石二鸟之计果真是谋划巧妙。看似合情合理,仔细想想却仍旧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奇趣!如今三公子都发了话出来,这呆子只能好好把那狐媚娘们娶回去放在家里供着。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得往肚里咽!、
  正心里乐得快活,忽听纳兰宇笑着问:“伟业大哥最近都在忙什么?”
  这话儿听着像是不经意一问,却暗藏了玄机,叶伟业心头一颤,放了茶杯。“没——没忙什么,三公子还不知道我?无非是和以前一样,声色犬马逗猫遛狗的,没什么正事。”
  “哦?那市面上怎么多了这么多外国货?他们说那些货都是您伟业大哥的东西?还有人说你这些洋玩意儿紧俏的很,赚了不少吧?嗯?”
  现在,北洲强烈抵制外国货,这叶伟业仗着他老子威势便和那日本商行签了供货合同,私下里成了日本商行在北洲的代理商,外国汽车比国产汽车质量好,达官显贵自然趋之若鹜,买了外国货再换上自家的车牌,便大摇大摆的在路上开。叶伟业是个阳奉阴违的小人,表面上也是激进派坚决抵制外国货做出一副爱国商人的样子。这家伙倒是真不愧那‘儒商’的称号。
  叶伟业手心一抖,额角滴下几湿津津的汗液,一时不敢再接口。
  “伟业哥,论辈分我是晚辈,可我这个人就是有个讨人嫌的毛病,要是有人坏了规矩,不管是谁,我都得一管到底!”叶伟业一直笃信这纳兰宇继承了他父亲的铁腕手段,面上总是一副笑面虎模样实则是阴刻狠毒!这事如此机密却也被他知道了去,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眉头突突直跳。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今之计只有把事情都往外国人身上推!
  他猛然一跪,央求说:“三公子,哥哥错了,我真是糊涂啊,那些人三言两语竟是把我骗着签了那合同,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不然,我哪敢公然违背总理大人和你三公子的意思,明火执仗的干这些事?三公子,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还不行吗?不然,你就看在我们叶家和你们纳兰家是亲家的份上,看在你大嫂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吧!”
  纳兰宇不耐烦的扬了扬手臂,穿了那貂皮大氅离了牡丹亭,王允紧随其后走至门口却又被那叶伟业拉住袖子,“三公子他——”
  王允幽幽的拍了他手臂,笑道:“没事了,三哥就是想跟你说你的事情他都知道,马上就要大选了,您的那一票可不要放错了地方才是,嗯?”
  叶伟业答应着点头,如同捣蒜一般,看着那汽车渐行渐远,才敢舒口气。
  王忠见状,早已端了茶压惊,又亲自扶着叶伟业去了内室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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