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李书记为什么要见我啊？”我望着车窗外渐渐阴霾下来的天空，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他没说，我做秘书的自然不好多问。”
    车从天安门广场沿长安街向西开去，我猜出了要去的地方，问景锋：“去中南海？”
    “恩，这也是刚才没让你打车的原因。麻烦太多。”景锋关掉了车里的音乐稍稍放慢车速。
    半只烟的功夫，车就开到了中南海入口。我向两旁探视了一下。平时没怎么来这地方，都听说中南海附近暗藏埋伏，今天才发觉原来真的有不少训练有素的便衣，要是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呢。
    “这附近平时都这么多便衣的么？”我问。
    “恩。”景锋似乎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都知道我在想什么，看来比起那些便衣，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啊，大秘书！”
    景锋微笑，没再说话。
    车在入口前停下。警卫员走上来敬礼，然后要求出示证件，他看着车里两个衣着时髦的年轻人，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警卫员将景锋的证件仔细看过两遍，递了回来。
    “您可以进去了。”警卫员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那牌匾上不是清清楚楚写着《为人民服务》吗?为什么看起来稍微平民化一点就要受到质疑？”我随口问道。
    “全国十三亿人口，要是都上这逛一圈，那领导人连坐的地方都踩没了，还办什么公。”
    “为人民服务嘛，人民的公仆在人民没地坐的时候也应该和大家一块杵着。”
    “。。。。。。”
    泊车后，我跟着景锋进了一座红瓦房，我看到院子里停了两台保时捷和一辆宾利。都以为国家领导人坐红旗的占多数，现在看见的却都是外国车。
    景锋领着我到一个会客室里。他看了看手表说：“李书记在开会，大概五分钟后过来。我们在这等一会。”
    “哦。”我应了一声，便开始打量这个房间。熟悉环境一直是缓解紧张的一种有效方法。
    房间中央铺着色泽温和的红白地毯，所有家具清一色珍贵实木打造。墙角里摆放着深绿的室内盆景。最为抢眼的，是办公桌上的五星红旗。
    这时候景锋的电话响了。
    “恩，好的，我知道了。”景锋对电话里的人十分恭敬，想必应该是李书记。
    “书记的老毛病范了，临时秘书忘了给书记带药。书记已经直接回家了，我们现在去他家。”景锋挂了电话对我道。
    李书记的家布置简单，却不简单。客厅里除了必要的茶几沙发还有两幅字画外，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尽管如此，整体看上去仍然气派十足。单单是墙上那两幅明朝的字画，我以前也只在书上见过，没想到今天有幸在此遇上真迹。
    “李书记，人带来了。”景锋领我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口，轻轻敲门道。
    “进来吧。”稍慢而浑厚的说话声。
    景锋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古老的装潢风格生生体现出一个高官的修心养性之道。一个略显消瘦的中年人穿着宽松的白色居家装，正深沉的看着古木书橱里的一幅黑白照片。那是一张四人照，我一眼就认出来，最左边那个扎马尾的是我母亲，挽着她右边女人的手。那应该就是李书记的夫人了。李夫人的右边是李书记，李书记最右边我的父亲正搭着他的肩膀，我的父亲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黑框眼镜，看上去很斯文。四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我可以想象他们轻快踏着大学校园里的青草地，追逐嬉戏。我可以想象他们曾经一同憧憬的未来。
    “小宇啊，别站着，坐！坐。”中年人点了根烟和蔼的说道。就好像我是他相识多年的老友。
    不愧是领导人，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就能让人心悦诚服。我一下子感觉自然多了。在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小颜啊，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一个人在北京，挺不容易。我也是前些日子派人去南方才知道你已经离开老家五六个年头了，但是都没人知道你去哪，想了想你应该是回京城了，所以就派景锋去找你。”
    中年人吸一口烟继续道：“不介意的话，叫我李叔吧。我欠你爸妈，欠你的啊！孩子。”我听出了李书记语气中真挚的道歉。
    “我爸妈，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忘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手握重权的国家高官。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单刀直入地撕开了风尘往事的口子。
    “唉！派景锋去找你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可至今，我仍想不出如何回答你呀！”李书记长叹一声道。
    沉默片刻。李书记继续道：“我只能告诉你，你爸妈是我大学的学长，你妈妈和我同届，后来一同调入中央纪委调查组，你爸是我的组长。我们负责一个国家领导的案子，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你爸在谜底快要揭开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那时候我刚调来不久，你爸作为组长，为了不让我介入便故意将我支开。”
    李书记喝了口茶继续道：“后来调查结束的时候你爸妈就被秘密审查了。谁也没有想到，密审直接就判了死刑。从审查到执行，不过一天的时间，我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啊！”
    李书记涣散的眼神中夹带着悲伤。我的心里，也浮起了多年前那些灌满辛酸和痛苦的泡沫。
    泪水夺眶而出。。。。。。
    我看着眼前的李书记，变得像亲人一般。我沉默了许久，终于梗咽着说出了想说的话。
    “爸妈刚走那会，幼小的我总是在别人问起自己父母的时候伤心难过。我曾经一度疯狂的羡慕甚至妒忌那些被父母牵着的孩子。我甚至将他们那种纯真快乐的笑容扭曲为对我的嘲笑，将他们那种撒娇耍赖的种种当作对我的讽刺。我只能不停告诉自己，我比他们坚强。”
    “我跟着爷爷在老家挨了近六个年头。那时候无论我多么难过，多么抓狂，从来无人问津。爷爷老了，为了不让他担心，我从来没敢在他面前表露过痛苦，从来没敢在他面前掉过眼泪。每当爷爷整日对着爸妈和奶奶的遗像感伤的时候，我就学着做家务，学着当家。隔壁的大婶说蜈蚣泡的酒能治爷爷的肾衰，我就在下雨前蜈蚣多的时候到处捉蜈蚣。可最后爷爷还是死了。”
    “初中毕业，我拿着区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发疯似地往家里跑。我一面跑，一面幻想着爷爷看到我手里红纸时的笑脸。越想我就越拼命跑。可当我推开家门叫唤爷爷的时候，没有人回答。爷爷坐在藤椅上，面对着我爸妈和奶奶的遗像，一动不动。他微张的嘴里两排假牙套已经脱落，上面还裹着口水。我握着爷爷尚存余温的手。泪如雨下。”
    我鼓足勇气将堆积已久的伤痛通通倒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李书记红着眼眶抽了好几支烟。
    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我擦去眼泪，问道：“我能抽支烟吗？”
    李书记听到我这么问，便给我递来他的烟。
    良久，李书记道：“孩子，一切都过去了。打算一下未来吧。”
    这句话让我感觉到了自己即将改变的人生，一个仿佛六月飘雪的转折。
    “我，目前还没有太明确的打算。”怎么会没有打算？像我这样不肯安分守己的人打算多了去了。就拿现在在夜店上班来说，一个月一万来块的工资除了吃喝玩乐还得抽出一部分来存着将来发展用。虽然比起那些1000来块一个月的本科毕业生我的收入要高得多，但这种生活过多了实在很腻。我已经厌烦了D吧里那种永无止尽的夜生活。
    “我听景锋说你有修双学士，音乐和政治对吧。那么，有没有想过从政？”李书记眼神中闪过一道光芒，若有所思的说。
    不愧是大人物，我这点花花肠子完全瞒不住他。而且看来他真对我好，省却了废话直奔主题。
    “额••••••那个••••••也可以吧。”大人物太直接，我反倒有点尴尬了。
    “什么叫还可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给人家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李书记的口气稍微变得严肃，紧接着又缓和下来：“不过无论你选择怎样的生活，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找我。”
    李书记肯定清楚我的所谓“也可以吧”是什么意思，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给我台阶下，而且他说的不能给人家模棱两可的回答其实意思是说不用跟他绕圈子。大领导把我当自己人我当求之不得了。
    “那就，从政。”我熄灭烟头，肯定的回答道。
    “好。我会替你安排，这些年头国家各层次领导人都比较老龄化，这给领导人更新换代增加了很大难度。国家需要的就是年轻有为的人才。不过即便是人才，也要从基层开始锻炼。”李书记看了看表继续道：“你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了，我们先下去吃饭，至于你从哪里开始入手，等我安排好了再通知你。”
    “那个，我要上下洗手间。”我说。
    “在那边。”李书记向角落的一个门指去。
    经过厨房的时候李夫人正端着菜出来。我恭敬的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哎，小宇好了过来吃饭啊。”李夫人和蔼的声音让我怀念母亲。
    卫生间里我对着宽大的镜子，看着自己眼里残留的血丝，又生出几分感伤。我对自己说：任何事情都会成为过去的。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正准备开门出去，客厅里传来李书记和李夫人的说话声。
    “小宇这孩子，唉，命苦啊。”李夫人叹声道。
    “我欠他爸妈欠他的呀！”李书记语气沉重。
    “这孩子长得好像他妈妈，那双眼睛，简直就和她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恩，今天见到小宇，我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他的母亲。而他的性格，又和他父亲太像了，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李书记提到我父亲的时候似乎有些激动。
    “你们刚刚谈得怎样。”
    “很好，很好啊！我还担心小宇父母的事情不能说清楚，好在小宇这孩子很懂事，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明说也没过多追问。”李书记的语气里略带几分赞赏。
    “那就好，这孩子一个人过了这么些年也没个依靠，他总该有个家呀！”李夫人慈祥的声音又多几分怜悯。
    “是啊，这孩子虽然城府颇深，跟他父亲一样精明。可在聪明能干也不会有谁愿意过这种无依无靠的生活，这孩子的孤单，该告一段落了。”李书记说话的语气中没有了霸气和官调，像个慈祥的父亲。
    我见时机合适，便开门向客厅走去。
    吃饭的过程中，李书记对我的情况做了进一步了解。最后决定先让我去学一些防身用的东西。他的理由是当年当兵的时候他和我爸都是部队里首屈一指的搏击高手，而高手的儿子自然是不能让一般人欺负的。
    景锋把我从李书记家里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有没有兴趣知道我现在的感觉？”我问景锋。
    “什么感觉？”
    “像禁欲了好多年终于能轰轰烈烈的做一次爱，然后汗流浃背的冲上*。而这爱后的余生如鱼得水般畅快。”我说完便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比喻不错。”景锋有些吃惊的答道。
    我记得有本书里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强大的肩膀让你靠着，千万要珍惜。再坚强的人，孤军奋战面对的危机总是难以承受的。
    李书记，但愿如此吧。
    “李书记让我安排你参加军事技能训练，明天别关手机，事情安排好后我来接你。”景锋把我送到楼下，便走了。
    我推开家门的一刹那，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从脚底一直漫过头顶。我倒在地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