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官道

在这种不需要证据、也不必经任何法律程序的方便条件下提供这种名单，就为打击异已、挟私报复、泄愤诬陷大开方便之门。一时间好多本来不属于敌人圈子里的人也被划进了专政范围内，阶级敌人空前壮大了。石主任的“红色恐怖”造成，它突破了人口百分之五的界限，正在向百分之九十五蚕食。
  秦始皇和明清两朝的“文字狱”只局限于读书人知识界，毕竟人数有限，以令人噤若寒蝉，现在这“思想狱”却遍布社会各个角落，它把国人内心深处本来就已经很少了的良心善意、以及相互信任砸得粉碎。不知要经多少年才能拼贴还原呢。
  芒果冲的牛鬼蛇神全被集中关押起来了，过去这帮人里只老家伙和少数中年人，现在是老中青结合了。二十年前的贫富界限已经打破，“新富农”出现了，“历史反革命”也产生了，“二十一种人”也发明出来了，真是济济一堂的倒霉蛋！
  漏网富农石三也关押在一起，他祖上庆桂曾经当过广西军阀陆荣廷部的营长，但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衰败到只剩下一座宅子和几亩薄田了，所以土改时评了“上中农”成份。文革一来石十八火眼金睛，看到了反动军官过去的辉煌、辉煌时期对贫下中农的剥削，那罪行也是不可饶恕的。“漏网富农”就产生了。
  其实，石十八也是反动军官的后代，只不过石三的祖父是大老婆所生，石七的祖父是小老婆所生而已。当年分家之时谪生子占了便宜，庶生子吃了些暗亏，家道衰落更快一些，土改时石六做民兵，评成份占了点便宜评成“下中农”，这样才让石十八有了拍胸堂的资本。
  石三年约六十出头，高而瘦、耸肩曲背，身体素质一向较弱，说话低声细气，不但找不到反动军官的遗传，就连山民的强悍也在他身上消失了。他是近来才加入阶级敌人队伍的，按他们行话说，是不曾经“辣椒水”洗过眼，所以显得局促不安，两只浑浊的老眼惶恐四顾。
  杨四一家三口全在这“集中营”里，他们挤在一起面无表情地说悄悄话。杨四要杨十六别再犟，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尽一切办法保存生命，留得青山在方可有柴烧。你一根独苗既要负起传宗接代延续香烟的重任，还要继承祖先的医术光大门楣。无论如何不能凭一时意气，呈英雄毫气枉丢了性命。如有必要不妨把一切罪过往我身上推，反戈一击也无所谓。反正此身半截已埋黄土之中，早死晚死都是死，只要你晚辈平安渡过此劫，九泉之下也安心了。杨十六则要杨四保重，不要去做没意义的死亡。安慰他说，自己不要紧，从小练功、用铁醋汤浸洗，血气方刚又有“铁布衫丸”保护这点酷刑抗得，不必担心。杨四还要恕恕叨叨说什么，李大牛带着民兵进来了，顿时屋里鸦雀无声。
  李大牛其实并不大，个子也不高其貌不扬。杨四曾分析过他的命相：智力受阻、性格暴戾。今天石主任告诫他：对阶级敌人绝不能手软，对敌人怜悯就是对自己的同志残忍；在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中没有什么亲戚情份，你不打倒他，他就打倒你，警惕敌人利用亲情蒙混过关。你现在是独当一面的领导干部、前途无量，要经得起斗争的考验、作出成绩，不要辜负党和人民对你的厚望。
  其实，这实在是石主任过虑了。李大牛从来都要没有想过要怜悯谁、或者什么东西。在他没有怜悯、手软的词汇。他的所作所为从不考虑到对方有什么感受，也不去想这样做合适不合适，他关心的只有成或者不成的结果。正象赌棍在赌桌上下注，要的只是输赢、其余一概不问。他对杨家一直没有情只有怨，即使用五百倍的显微镜搜索枯肠，可能发现他还存在一丁点慈悲心，也决不会发到杨家身上。亲兄弟都要不惜手足相残、生身老母恶言相向，亲戚算个屁！为了作出成绩实现自己梦想，有什么他不敢做的，早就想踩着杨家人的头颅鲤鱼跳龙门、捷足先登了。这种事那里还要劳烦石主任一再提醒呢？
  
        
第11章 第五节：大鱼瘦了 1
  第十一章 第五节：大鱼瘦了 1
  李大牛是来带杨十六去过关的，今天决定要收服这“屎架石”，这小子那样能抗打，看来光用粗暴生硬办法是不成的了。也许“屎架石”吃软不吃硬，这回一定要从理论上思想上打跨他的意志、推毁他的心理防线让他认识罪孽深重，叫他老老实实交待、认罪伏法。就算他是铁打铜铸成也要让他在无产阶级的怒火里熔化。
  石主任深知部下水平有限，除了叫他们把以前写的批判稿一再修改完善之外、自己亲自督阵指挥，必要时亲自上阵批判，一定要把他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这回经过周密部署、胜券在握、搞成一个高质量的批斗样板成竹在胸。
  批斗会场聚集了所有的工作队员、各大队领导、公社干部能来的都来了，以及芒果冲的全体人民。济济一堂全是阶级斗争战斗精英。这阵势就是吐唾沫也能把这“屎架石”给淹没了吧？
  杨十六被五花大绑押过来了，跪在场地的中央。精英们坐成一圈围着随时可以站起来发言批斗。这就是所谓做“中央委员”的原始版本。有幸曾当过批斗客的应该记忆犹新吧。
  石主任简单的开场白过后就直接进入揭发程序，李大牛一马当先，以亲戚身份讲述杨十六如何思想反动、反对党、反对社会主义、反对毛思想，仇恨新社会、仇恨人民、仇恨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企图复辟地主阶级反动统治、妄图变天的滔天大罪。他以挂在杨十六房屋里的书法为例，即使是他酷爱的书法也隐藏着“三反”罪行。李大牛指一幅狂草：农村是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那个为字是一笔写成、一点稍顿之后是几个连续的圈子，有些象条盘绕的蛇。李大牛说：为字有这样写的吗？我们见过这样的为字吗？这简直就是一条蛇！‘为’是非为、是蛇。杨十六别有用心写成这样就是拐弯抹角攻击我们社会主义农村不是大有作为而是大有作蛇、是胡作非为！他就是这样隐蔽地恶毒地反对党、反对社会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
  李大牛又指着另一幅书法：海阔任鱼跃，天高凭鸟飞。说：“大家看看你们认识这‘海’字‘天’字么？海字笔划这么大这么重、浸墨这样多、笔划几乎连在一起看上去象一块黑斑，这就是说，这海是一片漆黑一团，鱼如何去跃？影射我们社会黑暗；这天字更有文章，大家看，重重的一横之后是一条下垂的细小尾巴，我们见过这样的天字吗？这象天吗？为什么要这样写？那是在暗示：这黑暗的天要支持不住快塌陷下来了！无产阶级专政要完蛋了！杨十六就是这样仇视社会主义、仇视人民、仇视毛、泽、东 思想的。大家说是可忍心孰不可忍？”
  会场上立即响起一片“打倒”和“万岁”的口号声。有两三人适时跳出来指着杨十六鼻子骂：杨十六想翻天是痴心妄想！你丧心病狂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罪大恶极。想欺骗贫下中农办不到。要我们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又是一阵激昂的口号声。主持会场的干部喝问：杨十六你认不认罪？
  杨十六说：“我写这些都是毛主席语录，如果他老人家承认有李大牛所说的意思我无话可说。但是书法是一种艺术，它依靠笔划大小造形和浓淡表现美。至于你认为有什么别的意义那全在个人看法。革命者看到了毛主席提出这口号的英明伟大，发财迷看到了发财的机会，反动的人看到了反动。这就叫做见仁、见智各有不同。”
  “狡辩！”“不认罪就只有灭亡！”“杨十六，顽抗决没好下场！”又是一阵激昂的口号响彻云霄。
  李大牛继续他的揭发批判，这回不是书法是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关于“别样红”的反动本质及特别意义，李大牛在第八章里已经分析得天衣无缝；以及林逋《梅花》诗里各种“三反”思想的批判。拿出照本宣科。这根书法批判一样既深刻又奥妙，和毛、泽、东思想、社会主义格格不入而且证据确凿。让与会的革命干部、革命群众无不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批判到这儿出了点小小意外：李大牛和他的伙伴把杨十六当成古诗的作者了。“杨十六，你写作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毛思想的反动诗词诅咒、漫骂党、毛思想、无产阶级专政认不认这滔天大罪？”
  “尊敬的革命干部，这首诗写成已经有一千几百年了。在毛主席、共、产、党诞生之前一千多年，有人畜意要写诗反对毛主席、毛、泽、东思想，咒骂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我毫无能力去阻止，这罪恶我只得认了。不过，革命闯将是那么众多、无产阶级专政是那么强大无比，为什么你们不去唐朝、宋朝直接把他们抓来批斗，却一定要我这反动分子去负责呢？”
  “杨十六！你想胡搞蛮缠顽抗到底是不是？”“不认罪就是死路一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又是震天口号声压倒了一切。
  程序进行到题诗后面的落款：“李兄华诞惠存”上来。
  “杨十六，李惠存、李华诞是什么人？家在那里、干什么的？”李大牛这回单刀直入。
  “李惠存？李华诞？我不认识这些人。”杨十六莫明其妙以为问什么人。
  “装得倒挺象，不认识写在你的诗后面干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