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

第267章



  沮渠牧犍沉吟了一会儿,这确实是个较为稳当的计策,但一想到白日里,李氏匆忙逃来,一身尘土、头发凌乱地拉着他,发着抖哭道:「大王救我,大王救我!」那凄楚可怜的模样,让沮渠牧犍的心又软了,怒道:「不可!不可!拓跋齐将沮渠王室当作猪狗般屠杀,太辱凉国的尊严!再将李夫人送去当人质,又要受多少侮辱?堂堂凉王,保一妇人都不能吗?」
  众臣见了,皆噤声不语,过了一会儿,王弟沮渠无讳才道:「姊姊已死在刀下,不能再害嫂嫂受累,我们便不把嫂嫂交出去,看魏国又能奈何!真有本事,就来侵犯,看看是否这么容易拿下凉国!」
  宋繇道:「也罢,微臣有一事再奏。」
  沮渠牧犍冷然道:「你还有什么丧气话,一次给说完!」
  宋繇苦笑了一下,道:「微臣的陋见是:若不交出夫人,就得趁拓跋齐还在境内,现在将夫人立刻送出国去,一来拓跋齐找不到人私刑杀死,二来魏帝不敢轻举妄动发兵入侵,等到拓跋齐等离开了,那时大漠千里,魏帝也找不着夫人的去处。」
  沮渠牧犍听了,喜道:「你这意见出得很好!就依卿之见。」
  沮渠牧犍当晚便派遣许多手下,连夜护送大笔的财宝随李氏逃出姑臧,不交给魏国。而一方面加派使节,前往柔然告急,随时准备应付魏国。
  有了拓跋齐等人待在后宫,沮渠牧犍当然不敢随便进宫,也得以让拓跋雪安心养病。拓跋雪的病体渐渐地痊愈着,陆寄风天天都陪在她身边,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是态度温柔体贴,和颜悦色,令拓跋雪感动万分,若这是梦中,那么只要永远不醒便好了。
  随着时日过去,她逐渐察觉出陆寄风变得十分沉默,笑容也是冷的,为何会这样?他成功地闯了玄圃、灭了魔女吗?一定是的,否则他怎会平安归来?可是,为何却好像连他的心都被杀了似的,变成这样无悲无喜的木石之人?
  那一日拓跋雪与陆寄风握着手,闲步御园。此时已是隆冬,到处是一片贞白世界,就连远方的宫殿、楼阁,都被压在冰似的冷意之中。
  拓跋雪停了下来,望着陆寄风,道:「陆寄风,求求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陆寄风笑了一下,抚摸着她的脸,将她搂在怀里。拓跋雪紧紧依偎着他强壮的怀抱,道:「你们不久便要回平城了,又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虎狼之境,但是我不怨,你肯来见我,我已经死而不怨了!现在我只求你跟我说说话,让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
  陆寄风默然低下了头,托起她的脸,吻在她的唇上。拓跋雪一怔,任由陆寄风吻着她,泪流满面。
  待陆寄风放开了她,拓跋雪泣着投入他的怀里,道:「你是想弥补我,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变成这样?」
  她感觉得出所拥抱的这个人的吻里,是深深的歉意和索然,好像背负着不知多少的罪恶感,恨不得能用一切去偿还似的,而那并不是她所要的陆寄风。
  见陆寄风全无反应的样子,拓跋雪抓紧了陆寄风的胸口,用力地捶打着,叫道:「我不要你心里觉得欠我!我只要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你为何变成这样?陆寄风!你说话,你说话呀!」
  拓跋雪打了他好几下,才无助地喘着气望着他,陆寄风承受她的捶打,甚至没有运功去抵挡,因此胸口被她打得块块红肿乌青,拓跋雪见了又不忍,抱着他痛哭失声。
  拓跋雪勉强收泪,爱怜地抚着他的脸,道:「要怎样你才肯说话?你说,你觉得亏欠我吗?是呀,你欠我太多,你这个世间第一等混账人,不止欠我一个,还欠你的妻子,还欠你的云小姐!」
  陆寄风望着她,拓跋雪绝望地看着完全没有知觉的陆寄风,颓然地几乎要失去了站立的力量。
  「你出了什么事?为何闯过石室后就变成了这样?早知道……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帮你了……」拓跋雪哽咽着,无力地坐倒在雪地上,掩面啜泣了起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陆寄风才蹲了下来,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拓跋雪一怔,急望向陆寄风。刚才是陆寄风对她说话吗?她不敢确定,泪眼中满是焦急的疑惑。
  陆寄风替她拭着泪,温柔地望着她,再度开了口:「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有很多事,要好好地想清楚。」
  他的语气生硬,是太久没有开口的缘故,拓跋雪的泪水流得更急,用力点了点头,道:「嗯,我不逼你了,你慢慢地想,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好好地活着等你!」
  陆寄风微微一笑,抱紧了拓跋雪,在一片漫漫无边的寒冷之中。
  第十三章 诗书复何罪
  腊月隆冬,拓跋齐已回书禀报拓跋焘,并公然驻守在凉国王宫内,保护拓跋雪。
  凉国宫廷也不敢作声,只能任凭魏军出入。这跟魏军接连派出几路兵马驻守在北凉边境外,将整个凉国包围比较起来,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小耻辱罢了。兵情不时地送入北凉皇宫报告拓跋齐,谁都知道一场灭国之战即将发动,而沮渠牧犍却束手无策。
  皇宫时时有魏军出入,沮渠牧犍不时暗中与众臣商议应对之策,却总是争执万端,莫衷一是。
  拓跋焘发了文告,张贴于凉国四境,历数沮渠牧犍十二大罪,并要沮渠牧犍亲自率领群臣、出国城委质远迎,在他的马前跪拜投降,否则便要发动灭国之战。
  文告传至北凉宫中,更是令沮渠牧犍又气又惊,方寸大乱,只得心急地在偏殿走来走去,把文告摔在众臣面前,吼道:
  「魏主已自云中渡河,不日就将抵达上郡,派去魏廷做说客的李顺竟然骗孤,没能劝阻魏国入侵,难道要眼睁睁让国家断送孤王之手吗?」
  众臣也只能面面相觑,王府左丞姚定国连忙禀报道:「大王,丞相已遣使向柔然告急,且外有征南大将军力抗魏贼,只要再撑一段时间,想必就能解围!」
  话声方落,已有军探匆忙赶来,奔入殿中,急道:
  「禀大王,征南大将军方才与魏军交战,已弃军而逃了……」
  众臣登时全都面色如土,沮渠牧犍整个人跌坐在座中,抱头叫道:
  「天亡孤也!天亡孤也!魏军就要杀入城中大屠了,还不快护孤逃往柔然?快,快去召回李夫人,与孤一同逃走!」
  沮渠牧犍说着就跳了起来,要丢下议事的群臣,逃往寝殿。
  军探忙道:「大王勿忧,魏军并未破城!」
  沮渠牧犍及群臣都是一愣,沮渠牧犍忙停步,追问道:「既不战而胜,为何不破城门?」
  军探道:「丞相埋伏在魏国尚书令刘絜身边的死间,以吉凶谶纬之说,说服刘絜敛兵不追,因此大军又得以集结固守。」
  守军之将都已望风溃逃,竟还能又得到喘息的机会,把沮渠牧犍的一颗心登时又给安了下来。沮渠牧犍如获生机,急忙道:
  「传孤的旨意,婴城固守,谁也不许投降!赶紧遣使要柔然发兵来救!」
  军探领了令,急忙下去。但在场群臣却已心思各异,全没了守国之心,暗自都在打算着魏国入侵之时,要如何向魏国表态,好维持自己的荣华富贵。
  毕竟如今魏军已如入自家后庭般在凉国王宫内行走,魏主的宠臣陆寄风更是公然与王后一同出入,不离左右,在这种情况下,要说北凉还有抗魏之心,恐怕是没人相信的。
  这段时间里,拓跋焘由平城下旨,又升了陆寄风的官位至领军将军,好让他名正言顺地与拓跋雪朝夕相处。但拓跋雪反而深知陆寄风的心情,而尽量避免和他见面,有时为了公务而参见王后,陆寄风也只听得见她那带着距离的轻柔话语声。陆寄风听说拓跋雪潜心研读佛经,少言寡语,她的心似乎与尘世渐渐隔绝,就和当初一样,无心无念地等待着陆寄风。
  而她又能等到什么?那是连陆寄风自己也无法承诺的。
  由于玄圃一战消耗了陆寄风太多功力,他又受创甚巨,因此陆寄风就算心中再急,也只能按下性子,静心地调养身体,只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功力复原如初,才能去寻找迦逻与孩子的下落,并思索出玄圃之战背后的玄机。
  陆寄风细细回想自己歼灭舞玄姬的过程,心中疑惑更多。甚至连舞玄姬是否真的已经形神俱灭了,他都不敢肯定。
  以当时的情况看来,自己很有可能被舞玄姬炼化,真元被夺,使舞玄姬成为真正无人能敌的绝世魔女。但天边出现的炼妖阵却解了他的围,究竟是谁布下了炼妖阵,令整个局面扭转?
  不管是谁,布下炼妖阵的人,不是阴谋之徒,就是诛魔之士。他的意向才是一切的关键。
  但是陆寄风始终无法静心想透其中关窍,他自己十分清楚,那是因为他的心绪依然混乱,依然无法自玄圃一战中超脱。他甚至不敢回想最后的那一刻,幼小的若紫丧生于他手中的情景。
  每当思绪无意间触及那段回忆,陆寄风的心口便阵阵剧痛,令他几乎无法呼吸。那种剧烈得无法形容的痛楚,只令他想从此闭绝神智,做个无知无感的木石之人。但是他自知不能如此,否则一切的牺牲都失去了意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