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裂碑记

第254章


正是情念一动,万恨俱消。
  陆寄风想道:「止君若从此离开刘义真,倒是好事,虽然废了一手一足,也没什么,他往后能踏踏实实地生活也就是了。」
  听刘义真有意离开,放柳衡一条生路,让陆寄风多少有点宽心,暗自打算等他们离远了之后,就出面请那位在暗处躲着不敢发声的猎人收容照顾柳衡,尽一点故友之心。
  仇复只记得司马贞要他取柳衡的性命,可不管刘义真说什么,取剑就要杀死柳衡。刘义真大步上前欲阻,道:「你不听我的话么?」
  司马贞道:「他只最后听我一次,你也不容?」
  刘义真一愣,竟又不阻了。柳衡惨然一笑,道:「慢着,我有重要的话,要对刘侍郎说。」
  刘义真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衡道:「这……这是十分机密之事,请侍郎靠过来,我告诉你陆寄风的弱点……」
  高处的陆寄风一听,有些惊讶,刘义真也道:「你知道他的弱点,为何不早告诉我?」
  柳衡苦笑道:「因为……我与他也是同乡故友,不到最后,我还是不想逼杀他的,但是……是他害我到如今这地步,我又要死了,只好将秘密告诉侍郎,将来杀了陆寄风,我也瞑目!」
  刘义真见他伤痕累累,右臂肿胀得十分可怕,叹道:「柳衡,你对我这样忠心,我……唉!我要你走,你偏不走,才弄成这样,真的不是我要害你,是你误了自己呀!」
  柳衡奄奄一息,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有什么好说的呢……请侍郎听仔细了,陆寄风的弱点,就是……」
  柳衡的嘴动了一动,不知说了什么,连陆寄风都没能听见。刘义真靠了上去,道:「你说什么?」
  柳衡又轻声说了几个字,刘义真还是没听清楚,又更靠得近一点,突然间刘义真身子一震,往后跌退了开,按着自己腹侧。只见他的腹部,已被整根匕首没入了,刘义真完全没想到变生突然,讶异地望着柳衡,眼神一时有些茫然。
  柳衡笑道:「他的弱点……我不知道,你的弱点……我却很清楚,就是你太自私了!」
  刘义真奋力拔出刺入要害的匕首,双手已被自己的血染得血淋淋的,匕首一拔出来,更是血如泉涌,他怒吼一声,扑上前去,一刀刺入柳衡的心口之中!
  刘义真这一扑上去,便没有再起来,内脏被刺破,他几乎没受什么苦就这样死在柳衡怀里,手还紧握着那把匕首。
  柳衡满足地一笑,闭上了双目,身子滑倒在地,刘义真的血迅速地蔓延开去,染渗着雪白大地。
  司马贞呆若木鸡地看着这场急变,作梦也没想到柳衡会亲手杀了刘义真,虽然自从刘义真要把她送给仇复的那一刻起,万念俱灰的她便立刻想好了毒计,就是先逼死柳衡,然后要仇复杀死刘义真,自己再自杀以保全身分。但是,当事情发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时,她竟只能呆呆地看着刘义真和柳衡的尸体,无法反应。
  仇复上前一步,道:「小姐……咱们走吧……」
  司马贞冷冷地说道:「咱们?呸!你也配称『咱们』?」
  仇复道:「贱奴不配,小姐要到什么地方去,贱奴只追随着,只听小姐指使。」
  司马贞道:「那我要你死,你怎么不死,老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真听我的话,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仇复道:「可是……我只想看着小姐……」
  司马贞气愤难当,又见刘义真和柳衡的尸体就在脚边,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但是为何心里那么悲痛、那么苦闷?司马贞一把抓起地上的柴火,便往仇复砸去,叫道:「你给我滚!我不想让你看!你给我滚!」
  火把朝仇复砸去,有的火星子闪到了别的树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司马贞还在抓火把丢仇复,叫道:「你滚!你给我滚!」
  仇复只闪着火把,几乎要哭出来,道:「那……让奴才远远地瞧小姐就好了,成不成?五十尺……不,离你三十尺,成不成?」
  火苗到处飞窜,不久另一颗树也烧了起来,火焰蔓延得很快,一下子又点上了旁边的树枝,高处的陆寄风从未见过起得这么快的火势,不禁吃惊。那猎人更是惊慌,顾不得会被发现,叫道:「起大火了!要起大火了!快把火给灭了,不然整座山都会被烧呀!」
  他惊慌地奔了出来,却不知该怎么办,急忙舀雪撒向起火的大树,可是雪花一撒过去,火非但没熄,反而更焰,没多久整片林子已经到处是重雾迷烟,陆寄风急忙奔向那猎人,拉着他道:「快走,保命要紧!」
  那猎人被陆寄风抓着便挣不开,由得陆寄风拉他往来时的方向逃奔。陆寄风奔出几步,经过柳衡与刘义真的尸身旁,忍不住低头望去,赫然发现柳衡的心口还在微微起伏,便急忙将他给扶起,背在背上,一面挟着猎人往回处奔。回头再看整片树林,竟已是一大片火海浓烟,火势凶猛若此,若非亲眼见到,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不知道仇复和司马贞下落如何,但他也顾不得这许多,只顾带着柳衡及那猎人,以最快的轻功奔向猎人家的方向。陆寄风的轻功已经极快,背后却一直感觉到扑来的火气,这样的蔓延速度,一般人遇上早就被烧死在里头了。沿路有不少动物惊叫着奔了出来,却都很快落后,被大火吞噬。
  那猎户掩着口鼻,叫道:「火会烧了我家,会烧了我妻儿!」
  陆寄风只知狂奔,但是他能奔出多远?能一个人救了四人吗?这毁天灭地般的林木大火,在背后劈里啪啦地传近,被烧焦的断树倒下,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连大地都为之震动。
  远远地已可见到那间小小的石屋,不断有高处的乱石飞火砸向小屋,小屋很快也起了火,陆寄风更是心急,不敢想象那妇人与婴孩都被烧死在里面。
  那猎人见到自己的家已起火,更急得不停挣扎,叫道:「快!快带我过去!」
  陆寄风奔至那小屋,猎户径自奔到屋后,推开一片少说有上百斤的厚重大石,原来下面还有地窖,他的妻子与儿子都已躲在里面。猎人大喜,忙召手叫陆寄风过来,众人一起下了地窖,陆寄风轻巧地将上面的大石重新封住。
  那地窖并不大,但颇深,四个大人一挤进去,便难以坐躺。
  猎人一见妻儿,便抱住了她,夫妻一同大哭,妻子道:「我见山上起火,以为你……你被困在里头了……」
  猎人也哭道:「我担心你搬不动石头,进不来,被烧死在屋里,还好……」
  妻子道:「我也不知怎么,突然就有力气搬开了那块大石。」
  原来此地干寒,居民最怕的就是突然间山上起了火,火势若蔓延到村落,绝对没有逃生的时间,因此都挖了避难的石窖,万一遇上大火,暂时躲进去等火烧过完了再出来,通常可以保住生命。
  妻子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这两位……?」
  地窖内没有半点光,但是刚刚丈夫与他们一同下来时,她还是看见了他们。猎人道:「救我的这位……?」
  陆寄风道:「在下陆寄风。」
  猎人奇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陆寄风?」
  「正是。」
  那猎人啧啧称奇,道:「他们那些人真是奇怪,怎么说着说着就自相杀起来了?你救了这个?他本来不是要杀你吗?」
  陆寄风只道:「说来话长。」
  他点起火折,照见脸如金纸的柳衡,见到那儿时熟悉的面孔,以及那一身的伤,不由得心中一痛,道:「止君,止君,你别怕,我会救你。」
  柳衡呻吟了一声,迷糊地醒了过来,见到竟是陆寄风,苦笑了一下,道:「你……你救我……?为什么……?」
  陆寄风道:「别多说了,你受了重伤,还有救的……」
  柳衡奋力抬手打开陆寄风的手,道:「我……不向你求饶……」
  陆寄风心中一痛,道:「你已认清了是非,又亲手杀了刘义真,今后便自由了,你可以好好地过日子……」
  柳衡道:「好好地……过日子?哼,你见我断了一手一足,分明是要我……要我活在世上受苦!我不希罕!」
  陆寄风见他垂死犹恨自己,不禁落了几滴泪,道:「你何苦如此?我与你是同乡好友,拜为兄弟,本来没有仇恨,你为何要这样猜想我呢?」
  柳衡默然,一会儿才道:「是我……先对不住你,你要报仇就来吧,别同情我。」
  陆寄风道:「我与你没有私仇,只有旧谊,来,服下我的血,你的伤会好得很快。」
  陆寄风便要拔剑割开自己的肌肤,柳衡张大了眼睛,喝道:「杀我、恨我!别……别让我永世回报不了你!」
  他叫着,奋力将心口所插的匕首更用力刺了进去,陆寄风阻止不及,柳衡已经断了气,从口角汩汩溢出一些血泡,睁着不甘心的眼睛与世长辞。
  陆寄风呆了呆,慢慢地伸手掩上他的双眼,不忍心再看他充满恨意和不甘心的眼神。
  临终的柳衡为何会那么讨厌他,让他百思不解。但或许这就是人心难测的一面吧!
  那对猎人夫妻都不敢说什么,只能看着抱住了柳衡尸体的陆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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