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夏而安

18 第 18 章


某一个晚上,程安瑾小盆友被绑架。
    “你们把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带到酒吧会不会太过分了?”程安瑾不满。
    “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顾小米弄出一堆零食,“赏个脸?”
    “哼。”眼巴着这些被老妈禁令的美食,一屁股坐下来,嚼着薯片,口齿不清,“什么事儿啊?”
    “你跟浅夏很熟?”
    “她是我同学的妈妈,有时候周末去她家玩。”
    “她真的有孩子?”
    “我都说是我同学的妈妈了……你耳朵不好使啊?”
    “死小子,我指的是亲生的!”
    “废话!这个我问题我也问过,不容置疑。”想当初还把苏夏弄哭了,后遗症到现在还没完全消失。
    “那……你同学的爸爸呢?”
    程安瑾从美食中惊醒,听到顾小米小心的口吻,“你问这个干什么?”小眼睛轱辘一转,“你对浅夏有意思?你要追她?”
    “胡说什么!”
    “我劝你放弃吧。”程安瑾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为什么?”
    “浅夏说,她孩子的爸爸,要她孩子同意才行。”
    “那就先解决孩子不就可以了。”
    程安瑾打破沉着模样,给了他一个白眼,“要是这么容易,我还跟你说什么?”
    “您继续。”
    “据我的观察,浅夏没有心思找对象;至于她孩子对于找爸爸这件事,嗯,非常抵触。”这可是他亲身体会。
    顾小米不知在想什么,一副思想者的姿态。程安瑾认为问题到此为止的时候,又听到叶子尚的问话。
    “她身边都有什么人?我是说有什么人见过她。”
    顾小米这么八卦自己还能理解,叶叔叔也这样让自己倒是小小惊讶。
    “恩,我去的时候,浅夏基本不出去。”程安瑾认真回忆,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起来,我还真的没有见过她跟其他人接触。”
    说完,他又自顾自纠结起来,“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
    那边顾小米跟程安瑾又闹起来,这边冷沐辛斜睨叶子尚一眼,“怎么了?”从小到大,不见他为任何一个女孩子多费唇舌。
    叶子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斟酌了一下,“我看见她跟爸见面了。”
    还以为是眼花,停下车仔细看着,确认在玻璃后坐的是父亲,而他对面,正是那天早晨可谓是放了一个□□的女孩子。
    苏浅夏。
    父亲医院的事情很多,有时候连家人都顾不上见面,让他放开大把的工作和研究的时间去坐在甜品店里聊天,简直是天方夜谭。最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然是苏浅夏。甚至,那个不善表达情绪的父亲,神情温柔,动作体贴,绝对不可能是只见过几面的关系。
    好像她在自己人生中的戏份突然加重了。
    那一句“你长大了”犹在耳边,那么,如果没有任何特殊关系,为什么,那天两个人都表现的那么奇怪?
    停在路边的叶子尚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是什么因素驱使自己也不清楚,叶子尚掏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父亲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告诉自己他在医院。
    父亲在隐瞒苏浅夏的存在,这个发现让他并不愉快,熄火等待着。
    而苏浅夏在深思一个更深刻的论题——有钱人为什么让人敬畏羡慕。因为他们通过钱获得权,有了权,钱又滚滚来,到最后,一个不可轻易撼动的家族就诞生了。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自己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叶家,可不是一个单纯行医救命的菩萨。
    都已经找到家门口了,苏浅夏不能当做不认识,但她着实不想把人带到家里去,就在附近的甜品店见面。
    见了面,由于她没有叙旧的热忱,场面有些尴尬。
    “你似乎不想见到我。”最后,还是叶锋行开了口。
    “准确的说,我不想见到任何一个过去的人。”比起那天的不期而遇,这次浅夏显然做好了心里准备,字字都试图结束这次会面。
    “可是我倒很想见你一面。”他们点了热咖啡,时间已经让它冰冷,叶锋行招呼侍者换一杯,自己,和,浅夏的。
    “如果只是‘一面’的话。”浅夏低下头,双手互相抠挠。
    叶锋行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为什么不继续看医生。”浅夏有自闭症,虽然现在表面上不容易看出来。
    “父亲死了。”这句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反而,变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借口。
    “八年……远行竟然离开这么久了。”感觉昨日才与他碰杯玩笑,不过分手一晚。
    浅夏没有记日子的习惯,所以她不懂叶锋行的感慨,在她心里,把父亲的骨灰埋在英国墓园里的那一刻,时间就停止了。
    感到浅夏的漠然,敏感察觉这漠然并不是针对自己,皱起眉头,这是他思考时不自觉动作。
    “有些话,远行不让我告诉你。但是,上次你那个样子,如果远行见了,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叶锋行看到浅夏表情有一丝触动,“远行车祸,并不是你想象那样。”
    是了,要问苏浅夏这辈子最恨谁的话,答案只有一个——苏远行。其他人,例如苏念影之属,她连分一点心在他们身上都觉得浪费,不可能倾注如此强烈的情感。遗弃自己的父母,那种模糊的厌恶之感,只是自己悲惨遭遇的投射而已。
    对于自己恨父亲这件事,苏浅夏得出结论的时候并不伤悲,或者说,不意外。对于这个再生父母一样的父亲,如果不怨恨他最终突然的抛弃,如果连这种感情都不给出回应,怎么对得起父亲这么多年的陪伴。
    是的,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恨他,相当简单的逻辑。
    在父亲的坚持下,她去看心理医生,尝试走出自己的世界。可是,她才跨出一步,父亲就不在“外面的世界”了。
    十五岁生日那天,父亲接了一个电话,自己从未见到温和的父亲那样狠戾的神情,像是要把谁生吞入腹一样。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匆匆离开,她自然不放心跟出去。父亲的脚步奇快,她跟的紧张。转弯看见父亲的时候,他正在跟苏念影在马路边争吵,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父亲一瞬惨白的脸,扭曲了平日温和儒雅。
    然后,父亲特意选在绿灯车辆行驶的时间,不顾一切踏上了马路。
    没错,父亲自杀了,在她的面前。
    当自己踩着父亲的血跪坐在他面前的时候,父亲显得有些惊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昏过去了。孤身等候在手术室外,浑身冷的发抖。这种感觉,很久之前,在破黑屋环抱着自己,听着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一样。
    恐惧。
    太平间冰冷的尸体,全身盖着白布。她站在身侧,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父亲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生日快乐”。
    她并不责怪给父亲做手术的叶锋行,在手术台上亲自宣布挚友的死亡,这种经历,虽然跟自己很不同,也是切肤之痛的。况且,人都死了,哭天抢地死拽着白大褂声泪俱下,有什么意义。
    最重要的是,父亲是自杀的。活人为他闹出什么岔子,恐怕也是违了他的意的。
    在料理后事期间,她见过苏念影一面。她刚出现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温温柔柔。见了父亲的遗照之后,总算有了身为“死者家属”的自觉,面色可谓扭曲,只是持续时间并不长久。她站的地方,阳光照不到,隐在阴影中。苏浅夏不经意看过去,一下子没把穿黑衣服的女人从黑暗中分辨出来。
    躲在那里,是不想别人看到她流泪呢还是不想别人看到她没有流泪呢?
    不到一个月,她就嫁给了盛叶昭,闹得流言四起,满城风雨。
    现在才跟自己说,父亲的死有黑幕吗?
    “……麻醉之前,远行醒了,说了些话。其实这些话不应该对我说,而且,不应该说了之后还不让我转达。”对于挚友这种脾性,叶锋行显得习惯又无奈,一下子他又独自歉疚起来,“当然,没办法让他亲口把这些话告诉你,也是我不想说的原因之一。”
    作为医生,让伤患在手术台上死去,失格;作为朋友,连失格的机会都没有。
    “……夏锦,我对不起她。如果不是我……念影,念影就不会……伤害到她……苏苏,对,苏苏,我看到她了,也许,她认为我是故意抛下她的……怎么,可能……这十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找到苏苏,多少补偿了夏锦,我也……很,很幸福……但这些话,我没有跟她说,她知道了也会更难过……答应我,锋行,不要告诉她……”
    前面语无伦次,最后用尽力气清醒,留下这句遗言。作为旁观者,锋行当然知道远行和浅夏之间的事情,也明白浅夏对于远行的依赖超乎寻常,与其让她知道远行选择死亡因为苏浅夏有那么一丝不甘,让浅夏痛苦之外,还不如就让她误会下去,他是心甘情愿的。
    “远行,他从来没有抛弃你的念头。”微笑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至少,他最后考虑的,还是你。”
    桌上的咖啡又冷了,未动一点。这种沉重的话题,在如此温馨甜美的店里说出来,两个人沉默冷硬的侧脸,让侍者都不敢主动靠近,生怕惊扰了什么。
    在有意无意的关注中,侍者看到对坐的那个女孩子,淡淡笑了。
    “逝者已矣,叶叔叔也不必太难过了。”她浅笑安慰,表情完美无缺。仿佛死的那人不是自己的十年养父,只是叶锋行的挚友。
    叶锋行看着她,不由想起远行曾经说的一句话——这孩子,心太冷了。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到我的腰,瘦瘦小小的,我怀疑根本不足六岁。”叶锋行靠着椅子,目光柔和地看着她,“那时觉得,你就像一个雪人,或者说,在你眼里,我像个雪人。”她眼里的防备与抵触,触及冰凉。
    “远行一直不肯向我坦白你的身份,只说你是捡来的。那时没有怀疑,因为远行的性子实在软的不像话,如果他有钱,宁愿大把大把捐出去,自己受冻挨饿,我不奇怪。”苏远行是计算机界翘楚,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宅男。他们的世界,别人也不好奇;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们不好奇。
    谈起苏远行,氛围有几分缓和。
    “看他成为一个父亲,日日夜夜守在你身边,他是个邋遢的人,为了孩子,变得精打细算。他的天赋,他从来只当兴趣,为了孩子,变成谋生的手段。他甚至尽可能隔绝了一切,单纯地、全力以赴地照顾你。”
    “他刻意躲避,唯我能跟见他几面,这让我很高兴。远行待人,从来不懂计较,真心实意的叫人无法抗拒。在这个虚伪无常的地方,他是一个很珍贵的朋友,真的。”叶锋行抑制酸涩的感觉,缓了一下,“所以,我见你也是最多。”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口吻变得犀利,“看到你的伤,我一瞬间认为是远行……当然,太荒谬了。世上没有父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不,世上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如此对待一个孩子。”
    那是非常记忆犹新的画面。当他看到浅夏瘦弱的身躯上面数不清的伤痕,连他都愤怒了,即使他的身份还只是一个陌生人。从那种地方带出来的孩子,他有心理准备,却依旧不忍直视。
    况且,她那时来是为了……
    “这些年,我以为我放下了,看到你才明白,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这不是医生对患者的愧疚,是朋友对朋友的不舍。
    因为不舍,所以放不下,因为放不下,所以无法原谅。
    原谅不了自己,更原谅不了杀死他的凶手。
    “今日找你,不是单纯叙旧,而是想问你一句:如果叶叔叔找到了当初杀死远行的凶手,你怎么想?”叶锋行的拳头握紧,尖锐的骨骼,透明皮肤下的青筋,显示此人极力压抑。他一直不相信远行会自杀,可以说是用尽办法调查。
    “苏念影在我心中,早在八年前就随我父亲去了。”浅夏异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
    “你知道……不怨?”
    “怨?”她轻轻一语,“怨了,能复活么?”
    叶锋行这瞬间才算看明白了苏浅夏,语气不忍,对这个孩子,理解她的,都说不了重话。
    “八年前,同远行走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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