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三国

胃壁修复术并不是难度很高的手术。雨薇在宛玉的协助下进行得很顺利，术后不久郭太后就慢慢醒了，又过了两日就可以进食流质，伤口也愈合得很好，并没有任何感染出血的情况。一切康复情况甚至比预期的更好。
    而这几日雨薇的妊娠反应却越来越重，这日早晨起就偷偷吐了两回，面对侍女送来的早点没有一点胃口。又想到今日正是元仲回宫的日子，盘桓着如何告诉他这个消息，雨薇不由得有些期待更有些忐忑。
    忽然，门被砰地推开，竟是宛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不好了……先生快去看看吧……太后她，她……薨了……”
    “你说什么？”雨薇从座上弹起愕然道，“太后死了？……不可能啊！”
    她拉起宛玉正要往外走，忽见一队羽林卫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过来。为首的竟是曹爽。
    “传太皇太后谕，江若涉嫌谋害皇太后，着即打入天牢，听候发落！”他有些为难地看了雨薇一眼，随即挥了下手。
    身后的羽林卫立即一拥而上，将雨薇和宛玉押住。
    雨薇大惊失色：“昭伯，怎么回事？……太后她怎么会？……能让我看看太后的遗体吗……”
    “大胆！”有羽林卫呼喝着欲要动手，却被曹爽喝止了。
    “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各种详情并不知晓……”
    他说着示意手下押解下去。
    雨薇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挣扎问道：“那陛下他知道这事吗？求你让我见见陛下好吗？我有话对他说……”
    “此事非同小可，已由太皇太后亲自过问，只怕陛下也不便多加干涉……”曹爽轻叹了口气。
    被推入牢房的一瞬，雨薇眼前几乎全盲。好容易适应了这阴暗的光线，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间单独关押她的牢房里空徒四壁，却弥散着终年不去的晦郁。一股血腥陈腐的气味时时飘散过来，而黑暗的角落里唯一的一点生气竟是来自几只肮脏丑陋的小鼠……深深的恐惧伴着身体的不适袭遍全身，她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那种压抑着的如同掏出心肺一般的呕吐声回荡在阴涩的狱道里，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看不到一个人，甚至已分不清日夜。只有一条仅可御寒的棉被和每天准时送来的三餐，在这方让人绝望的空间里，唯一支撑着她的力量，或许也只有那个还在腹中搏动的小生命了，因此她强迫自己去咽下那些难吃的食物，逼自己在这狭小的室内来回运动，努力地自言自语说话唱歌，说服自己不要对元仲失去信心，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也不知过了几日，狱道尽头终于响起声响。她心中一动，蓦地燃起一丝希冀。透过牢门的缝隙向外望去，却见一个老狱卒引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地走来。
    “您可长话短说……”那狱卒慌张地四顾了一下。
    “多谢了。”那人往他手里塞了一把什么，狱卒这才悄然走开。
    那人来牢门前，这才翻下了黑色的斗篷，轻轻叫了声：“姐姐……”
    “嬿儿……”雨薇看清了她的面貌，却有些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落到如此境地，唯一一个冒险来探她的人却是嬿儿。
    “姐姐受苦了……”嬿儿隔着牢栏伸手握她。
    雨薇只觉得一阵辛酸，却也顾不得寒暄，直问道：“嬿儿，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她真的薨逝了？”
    嬿儿点了点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自手术醒后这几日，太后的病恢复得很好……直到……那日陛下一回宫就得知了此事，便立即赶去探望太后。可谁知陛下才踏入长乐宫的门，就看见太后她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没多久便气绝而亡了……”
    “不久太皇太后赶到，对此事大为震怒，立即归咎为姐姐那场手术所致，下令彻查，因此，拘禁了所有负责太后治疾的宫女和女医，还有姐姐……”
    “太后在手术后第五日突然薨逝，而此时明明已过了术后危险期，并没有任何并发症的迹象啊……”雨薇疑惑道，“你可曾见过太后遗体？可看到太后遗容有何异常吗？比如说，有无出血或中毒的迹象……”
    嬿儿摇头道：“我只远远地看到太后入殓，并不敢走近的……”
    “已经入殓了？”雨薇的心猛地一沉，以郭太后的身份，已经入殓便绝无可能再开棺验尸之类的，因此就连死因都无法查证，她又如何为自己辩解？
    “那么元……陛下呢？他知道我被抓在这里吗？他怎么说……”雨薇心中尚存一丝希冀。
    “陛下他恐也有所为难了……此前宫中一直有传言道陛下因生母之事与太后有隙，而此番太后又恰是在陛下面前猝然离世，朝中宫闱间便有些流言将太后之死与陛下扯上关联……于是，太皇太后命陛下回避此事，由她亲自出面处置，不得任何人干扰……因而，陛下他……恐怕也不便来探望姐姐了……”嬿儿迟疑着道出原委。
    嬿儿说得委婉，雨薇却想明白了其意：元仲是不会来救她了，或许是为避自身嫌疑不便出面护她，或许连他都对她心存怀疑……而一旦交由太皇太后处理，那么所谓的彻查，很有可能会把一切的罪责都归在她身上，因为这才是维护皇帝名誉和皇室尊严最快刀斩乱麻的办法……
    她忽然觉得泄气、觉得心冷，觉得茫然无措——她的存在她的医术真的那么不容于世？在这个异世里，她将注定悲惨结局吗？
    正想到这些，她突感胃里一阵泛酸，急忙强忍住恶心欲吐的感觉，却仿佛同时感觉到了腹中那个搏动的心跳——与元仲一起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又浮现在了眼前，想起了他的温柔、他的迁就、他为了她的涉险和付出，还有腹中与他共同创造的生命——一丝信念，一种求生的欲望重又在心头燃起：
    “姐姐，你没事吧？”嬿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我没事。”雨薇顿了一下，却忽然抬头看着嬿儿，用力抓住了她的手，“那么嬿儿，你是怎么来的，是陛下让你来的吗？你能告诉陛下吗，我要见他一面，有些话必须亲自对他说……”
    嬿儿连忙摇头：“不，嬿儿也好久没见到陛下了……我是担心姐姐，才买通狱卒偷偷来看姐姐的……这事姐姐千万不可张扬啊……”
    雨薇静默下来，却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嬿儿悄然避开了她的目光，却终于迟疑着开口：“其实，我之所以冒险来这里，还有事要求姐姐的……”
    雨薇的心蓦地坠落——原以为在这最落魄的境地，至少还有一份来自嬿儿的真情谊，却原来，就连她，也是有目的的……
    “我都这样了，还能帮你什么啊？”她惨然一笑。
    栏门外嬿儿却是嘤嘤地哭泣起来，想开口却泣不成声，末了竟是掩着口剧烈地干呕起来……
    正经历着同样身体反应的雨薇，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嬿儿，你……”
    嬿儿哭道，“这次太后薨逝的事情非同小可，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姐姐，即便姐姐是被冤枉的，恐怕也会在劫难逃……可嬿儿真不想也卷进来啊……姐姐知道的，那日是你和太后执意要动这手术的……彼时嬿儿虽代理后宫，却如何敢干涉太后的主张啊……可如今，要是被牵连上这谋害太后的罪名……那么，嬿儿的一切都完了……嬿儿的出身姐姐是知道的，凭我这样的身份是要经过多少艰难挣扎才有如今的一切……我真的不想失去，也不能失去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雨薇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怕我受审之时将你也扯入进来？”
    “姐姐怜我……如今我已不是一个人了……我真的不能有事啊……”嬿儿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
    雨薇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响，竟是呆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嬿儿见她不语，小声哭道：“这几日里，太皇太后恐怕就要亲自审问姐姐，你到时……”
    “你放心，到时，我不会牵累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雨薇打断了她，眼神却变得空洞。
    记不得嬿儿还说了什么，何时离去的。阴冷的天牢里重又回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雨薇蜷缩在一角，只觉得心在被一点点地掏空，——嬿儿的温言细语没有带给她应有的安慰与感动，却仿如万千针芒在身上留下无数细不可见的伤口，连四肢百骸都一同痛楚起来……
    一意求生的郭太后还是莫名地死了，她充满自信的现代医术将她拖入绝境——可牢狱之灾、杀身之祸的恐惧折磨，却抵不过嬿儿怀孕给她带来的酸楚……
    原来，在与元仲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她以为自己付出了全部的爱也得到了他唯一的爱，却一直刻意忽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元仲她是帝王，这就注定他有佳丽三千，她不会是他的唯一……自从回到洛阳后，他忙于国事没来看她的日子，却让嬿儿受尽荣宠甚至怀上身孕，他不再与她提及婚娶立后，他甚至在她身陷囹圄的此时销声匿迹
    ——这点滴种种，此刻摆到面前，却让她忽然怀疑起来——怀疑与他之间矢志不渝的誓言正在慢慢褪色，怀疑这份她倾尽全力投入地爱会再次带给她无情的伤害……
    越想越痛，她把头埋入两膝间，任眼角的泪潸然而落——恍惚间，只觉得辛酸和绝望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包绕住她，直到把她拖入冰冷黑暗的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