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事录

第144章


我醒了睡、睡了醒,在噩梦里挣来挣去。
  一夜苦长。走出山洞时却再一次被自然的天工震住了:夜里竟然下了一点细雪。远近的山头上都盖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更美是那蓝色的湖。湖面上浮起了冰花冰块,晶莹剔透,形状各异,在晨曦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蓝的、绿的、黄的、好像是各色的宝石全部融化,与湖中的沉木、水草,与远山的倒影交织在一起……
  梦有美梦噩梦,我昨夜陷在噩梦里,今晨却是在美梦里。
  陆听寒,你看到了么?我们各自赶路,不能同行,你看到的与我看到的不同,可大自然只管鬼斧神工创造美景,才不会管人世的生死离别。
  “姑娘,酒还有吗,分给我一口!”突如其来的声音,绕舌得紧,不像是汉人的口音。我连忙抹干眼泪,平稳了心情,转过身来。
  面前是个小伙子,一身吐蕃人的打扮,腰间挂了一把银色的弯刀,黑黑的脸,双颊反倒是红的,正是常年在高原生活才会有的模样。
  这些天,我基本不与人交谈,实在不得已,也就发一两声,对方明白意图后我便闭嘴。他既讨酒,我没多想,径直递上酒袋。
  可恨他居然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来,咕噜咕噜一气喝了个见底。我本来就只剩一半,这时不由得有些心疼。纠结之下,脸上神色自然好不了,他倒知趣,把酒袋还我时,嘿嘿地直傻笑:“真是好酒!谢谢谢谢!真没好意思!”
  我接过空空的酒袋,勉强笑了一笑。望了望高山,拿不定主意是先从原路回去补充了酒,还是继续往上爬。
  那小伙子用大拇指指指自己:“达瓦!你呢?”
  我又一笑,萍水相逢、转身相离,通姓名有何意义?于是摇摇头,示意我要走了。
  如果达瓦不是个很热情的小伙子,我一定会追悔莫及。还好他叫住了我:“姑娘昨天是不是到我们寨去了?”
  刚要抬起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怎么知道?
  达瓦抓了抓头:“姑娘是来找人的?”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
  (原谅我用这么多的篇幅来述说一个人的离世。)
  
第二十六章 千山暮雪万里云
更新时间2013-7-30 23:21:33  字数:2081
 ——————————————开禧二年十月十六|晴|——————————————
  开禧二年十月十六,面对我的错愕,达瓦又憨憨地笑了。
  他是猎人,自然知道如何寻找猎物的踪迹。我到过他们寨子的原驻地,又无意隐藏到过的痕迹,他很容易就能找到我。
  可为什么寨子里所有的人都走了,他却留了下来呢?
  “我们吐蕃人,不讲信用,是要掉河里淹死被鱼吃的!”吐蕃人视死如生,死在水中,那是极为低贱的死法,一般是夭折的孩童,或鳏夫、寡妇,又或者是乞丐等没有家人的人,才会实行水葬。
  信用?我依然没说话,但满脸的疑问已引得他说了出来:“有个汉人朋友,半年前在我们寨里住了一段。约好秋天时,带上他婆娘,再来找我。”
  心中一颤,问道:“他……叫……什么……什么名字?”久不说话,有点口吃起来。
  “你不会……”他指了指我,又抓了抓头。
  实际上他本来就猜中了大半。冬天入山的人很少,冬天入山的汉人更少,冬天入山的汉族女人,那是少之又少。如若不是特意而来,那是脑子进水了。
  这个男人,正是因为对陆听寒的承诺而留了下来。立冬已过,接下来的日子将越来越冷,因此整个寨子连人带牛羊,半个月前便往西南迁移。迁移的路线,与当时告诉陆听寒的并不相同,而且很有可能会进入原吐蕃国的腹地,再不回来这地方。
  “可是,为什么,你?一个人来了?”达瓦急问。
  眼圈一红,却强忍着眼泪没掉下来,勉强笑了笑:“他……”实不愿意说他已不在人世,迟疑了下说:“他去了别的地方,来不了。所以,所以,让我来赴你的约。”
  “真的?”达瓦半信半疑。
  “真的……”想了想说,“达瓦,你不是还有个妹子叫梅朵。嗯,你的小弟弟,叫普琼。是不是?”这些人,都是陆听寒信中所写。普琼,那是吐蕃人给最小的孩子取的名,就像汉人常给最小的女儿取名“婷婷”一样,普琼也不是要再生了的意思。
  达瓦一听便相信了我,又抓了抓头,嘿嘿地笑了:“陆兄弟说得没错!”
  听见有人说到他,心里一暖:“他说什么了?”
  “说他婆娘是世界上最聪慧的女子啊!”
  我把头扭向湖水,太阳渐渐地升起来,湖与冰,色彩愈加绚丽。我抬手遮住了眼睛,勉强说:“好刺眼……”眼泪又溢出眼眶。
  “你莫骗我了。陆兄弟,是不是出事了?”
  听见问,我反倒平静下来。平静地说他是如何勇敢,如何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把身躯献于天地,那是最荣耀的事啊!”我一呆,达瓦的神情肃穆无比,“向天地献祭,便能赎回生前罪孽,让灵魂转世。这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资格!”
  我从不知有这样的说法,“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真若是如此,他就能转世回来,回到我身边来。可是,是何时?我要等多久?
  达瓦向着湖水,嗡嗡嗡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祝祷,先是双膝跪下,再五体投地,全身都贴在地面,双手前直伸,如此周而复始地磕了不知多少下。
  终于,他站起身来,对我合什一礼:“姑娘,我要走了,你也保重。”
  我回礼,他转头。
  “达瓦!”
  “怎么?”他狐疑回头。
  我生怕这冲动一闪即瞬,急忙道:“我可以跟你回寨里么?”
  他怔了怔,抓抓头:“欢迎,欢迎。很远,很远。”
  “我不怕远。”反正也没处可去。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有预计到这一路会那样的漫长和艰险。我跟着达瓦,一走月余才到达他们寨子的驻地。
  整整一月,隆冬渐近,群山先是点点雪意,后来便被成片成片的雪覆盖。时遇冰湖瀑布,冰湖里飘着的冰块愈来愈大块,有些小湖结成了整块的冰;瀑布几无水流,却有一条一条的冰柱挂下来,闪着晶莹的光。这些冰柱不光是好看的摆设,时不时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卟地一声在地上打出浅坑,自己也崩碎遁形。
  我与达瓦像苦行僧般走着,相互扶持,全无男女之防,倒似同一身体的左右双手。遇无路之地,便硬生生地扫雪凿冰;实在太冷,便相拥取暖。
  有时也遇见人。吐蕃人。天寒地冻,他们竟然三步一磕地翻山越岭。我见过达瓦为陆听寒祝祷时所行的叩拜大礼,每一拜都极耗体力,然而他们仿佛无视恶劣环境,无视身体虚弱,就这么一路磕过去,即使因故停歇,下次必从停下之处继续往前,毫不偷懒。
  刚见到时,我不能理解,想要去帮帮他们,劝劝他们,却被达瓦拦下。他说这叫磕长头,在他们吐蕃人,一辈子要磕一万次长头,才能一表对佛祖的忠心。我去扶他们,他们不但不会感激,还会怨我打搅他们修行。
  我来自异世界,我没有信仰,我实不知他们这样做除了让身体受苦之外,还有什么意义。但是达瓦却很虔诚,他说寨子的新驻地离圣山不远,等来年春天,他也要磕长头转山去。因为转山一圈,便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
  今生,来世,都是真的么?
  如果有来世就好了。如果有来世,你转世成人,长到十八岁那年,我们依然在一起。这多好。可那年我三十六岁了,你会嫌我老么?你会因为喝了孟婆汤而忘了我么?你还会爱上我么?我不再流泪,可心里却还是无法解脱。
  达瓦是个好人。他照顾我,说许多陆听寒的事给我听,他和他们去打猎,他比他们寨里最强的猎手都要有本事,他还从野狼利爪下救过他,在吐蕃人特有的求爱篝火晚会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明里暗里向他抛媚眼,丢手绢,他却微笑地拒绝,说他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我静静地听,怎么都听不烦,听不厌。
  一个月以后,我们终于赶到了寨子的新驻地。
  
第二十七章 狂歌痛饮雁归处
更新时间2013-7-31 20:14:06  字数:2642
 ——————————————开禧二年十二月初六|晴|——————————————
  年纪大了以后回头去看自己如何一步步地走到这年岁,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生命的前十五年过得很慢很慢,而第二个十五年却过得很快很快。那是因为,前十五年包含了很多个成长的阶段,你从婴儿,到孩童,到少年,到青年;经历的事情愈多,就愈是觉得时间慢。而第二个十五年,你的生活几乎恒定,每一天仿佛和昨天、和明天,都差不多,如此一来,日子便如飞也似的,眨眼即逝。
  我的开禧二年,就呈现这种由慢及快的状态。开初的两月,在懞懂、毫无记忆中过去,然后我经历许多事,再而后,冬天来了,我的身体、我的思维、我的精神、我的人生,都进入了冬眠,眼睛一睁一闭,一天过去,忽忽地,开禧二年就快过去了。
  达瓦族人寨子的新驻地在一个半封闭的山谷里,群山挡住了风,雪又盖住了群山,高原的中的小山坳,相对温暖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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