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就从了吧

71 毒舌是一种没得治的病


前一日失眠到半夜,于是第二日我起床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
    我打着呵欠换好衣服摇摇晃晃走出房间。一出门,就看到三个披头散发的魁梧壮汉被捆了个结实,扔在园子里暴晒。
    我正要走过去一看究竟,被一旁冒出来的何知易抬起一只手拦住了,“太脏,还是莫要靠近了。”
    何知易用“脏”这一字来形容人,还真是颇为颐指气使居高临下。
    我悠然一笑,“这些是什么人?”
    “打劫赵家村的山贼。”何知易简单解释道,“穆忘尘一早去探路,顺便捆了这三个头目。”
    “甚好甚好,我正有些饿了,不如趁着用餐之余审一审这些家伙。”
    我话音刚落,却听到何知易面无表情,用闲话家常的口吻道,“用得着审么?直接杀了不是方便。”
    一听此话,院子里躺着的三个人齐齐如风中落叶一般抖作一团。
    我顿时一惊——我家那个贤惠纯良的小知易呢?!
    但是回头一想,何知易遭逢灭族之祸,又在镜花宫中面对过无数明争暗斗,也曾在修罗狱中试炼多日,如今能够和凤栖梧分庭抗礼。他所经历的腥风血雨,已经不比当年的我要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年。只是我从未见过他杀人,从未见过他这双手上沾染鲜血,于是一直以来便多少有些自欺欺人得以为,他还是一如当初那个墙角下给我蜜饯的少年。
    我想了想,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今日翻了翻黄历,似乎是不宜杀生见血。”
    何知易闻言忽而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和我交错的一瞬间,却飞快得避开了。
    “那就依你说……”
    何知易在小院的葡萄藤架下面摆了张小桌和一把藤椅,让我在院子里用餐。初夏的艳阳很是灿烂,落了满院晃人眼花的光线。葡萄藤架下倒是一片阴凉,我端着一把折扇,一下一下小风扇得很是悠哉。
    何知易端菜上桌。我耷眼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红烧肉,红烧鱼头,红烧肘子——满桌大鱼大肉,寻常百姓人家平日里哪吃得到这样的东西。这赵家村还真是下了血本来招待我们。
    我扬了扬眉梢,“啧”了两声。其实我只是因为被勾起了酒瘾,有些遗憾没有酒,怎么下菜。
    但是何知易似乎是会错了意,以为不和我口味。他非常认真得盯着我从头到脚又从脚道头打量了一番,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句,“果然比先前更瘦了几分。”
    我有点尴尬得抬手掩着唇咳嗽了一声。
    何知易回神,站在一旁替我布菜。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在我的碗里。
    一看便知,小知易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夹菜的动作惊险刺激,那拿筷子戳肉的架势仿佛是拿着判官笔一般杀气毕露。
    我吃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筷子,指了指不远处仍旧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把他们拉过来吧。”
    何知易又往我碗里堆了一只大猪蹄,“吃得太少了。”说完,才信步走过去,把那三个家伙赶猪似的赶到我面前。
    我没办法,只好当着三位土匪头头的面啃光了一只猪蹄,然后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拿起手边的扇子,“唰”得一声展开,露出疯流不羁的一个邪魅狂狷的笑容,“你们可知我是谁?”
    四个人齐刷刷看着我。三个被打成猪头的土匪,外加一个真正风流倜傥的小知易。他们的表情,颇为,有趣。
    我本来是想假装成一个这些土匪得罪不起的人,比如说镜花宫少宫主何知易什么的,让这些家伙没胆子再来骚扰村民。但是转念想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等这些渣渣们回过神来,难保会不会加倍报复社会。更何况就我这德行冒充小知易,那不是给小知易脸上抹黑嘛……
    方才我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
    我仰头高贵冷艳笑了三声,手里扇子上下翻飞,扇得“唰唰”作响,“呵呵呵,我乃是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镇西王世子凤栖梧;西施宜笑复宜颦,梧桐还需凤凰栖,江湖第一帅哥凤栖梧就是本少爷我!”
    众人:“……”
    由于那三个人被点了哑穴,何知易又是个冷场王,现场一阵冷风吹过。
    我咳嗽了两声,端好脸上狂拽炫酷的笑容,“你们可知得罪本世子会有何等下场?”
    我拿眼神暗示了一下何知易,这次小知易很配合得一抬手,把旁边一块大石头一掌轰了个稀巴烂。
    “瞧见了没有?若是你们不听话……”我抖着肩膀阴笑了一阵,“你们的脑袋就和这石头,一个下场。”
    于是,苦逼三人组一阵疯狂摇头,鼻涕与眼泪齐飞,无声表达着自己坚定跟着组织走的决心。
    我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算你们识相。本世子今日心情不错,就大发慈悲地给你们指条明路吧……”
    我说完,大手一挥,“来啊,文房四宝伺候,拿笔墨纸砚来。”
    唯一在现场伺候的何知易只好当了跑腿的,一阵风似的用轻功飘了个来回。
    我拿起纸笔唰唰唰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
    “栖梧师弟如晤:多日不见,不知亲近况如何。师姐我此时正在忙着和相好们在各处游山玩水,着实乐不思蜀,没空管你。今日偶遇一众落为草寇的贫苦之人,念及你素来作恶多端,急需多行善举,便将此一干众人托付与你。愿卿早日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珍重!勿念!”
    我写完之后,拎起纸张左右欣赏了一番本座的墨宝,然后把它塞进信封里,丢到山贼面前,“你们拿着这封信去镇西王府。王府定会收留你们。为我镇西王府做事,总比你们在此做个草寇强了千百倍。以后若是做得好,有你们飞黄腾达之日。你们说,是吧?”
    面前三人面面相觑,随后小鸡啄米一般飞快点头。
    想想凤栖梧见到信时的表情,我忍不住摸着下巴露出一个腹黑的笑容。至于这几个人会被凤栖梧怎么折腾,那就不是本公子的事了。
    我心情愉悦满意拍了拍手,“好了,滚吧。”
    何知易立马隔空点穴,轰走了三人。
    ····
    解决了这茬子破事,我突然想起来怎么不见了另外两只。
    “大哥和二哥呢?”
    何知易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我说的是沈墨白和穆忘尘。
    “昨日暴雨,前方山路有处塌方阻挡了去路,他们一早便和村民前去清理道路了。”
    我一想到要让这两位风神俊秀的武林盟主和副盟主,竟落得去当筑路工人搬石头的地步,不免心有戚戚焉,“也不知道他们吃饭了没有……不如你送俩馒头过去?”
    何知易沉默得看了我三秒,然后慢吞吞说,“你不用费心了,全村十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妇女全数出动去送饭了。”
    我遥想那般壮阔景象,想到沈墨白和穆忘尘被淹没在各种馒头稀饭和穿红戴绿的野生妹子大妈中间,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感慨道,“好像很有趣耶.......”
    面无表情的何知易眼中,闪过一抹兔死狐悲的同情之意。
    我于是拖着下巴冲他暧昧一笑,“不如,你也去帮帮忙?”
    何知易又是看了我足足三秒,“我去熬药。”
    后来,我发现那天的药比平日里苦了不少…….从此,我痛下决心,再也不调戏何知易了……
    ····
    傍晚时分,我们一行“兄弟”四人重新上路。
    下午我日子过得太闲,于是就拖着小金氏教我用苇草编东西。
    这一路上行车无聊,我就坐在车辕上攥着苇草编了些小物。说来惭愧,本座三十年来舞刀弄枪,姑娘家应当拿手的女红阵线一个都做不来。
    曾经我一度很是崇拜一本名为《笑傲江湖》的话本字里头的反派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人家不仅名字起得霸气,而且拿着飞针也可杀人于无形,把刺绣这一兴趣爱好发展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实在让人羡慕嫉妒恨。
    由于对于东方教主有着滔滔不绝的憧憬之情,我也曾经废寝忘食努力练习过几日刺绣,结果最后那国手无双的刺绣师傅痛哭流涕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求我别学了,说是别再折磨她这把老骨头了…….
    于是,刺绣之事只能作罢。
    由此可见,我与“心灵手巧”这四个字是完全沾不上边的。
    折腾了一路,我们停车休息安营扎寨之时,我编好了一个长得很像老鼠的兔子递给何知易。不好好讨好这位徒弟,我就怕我下一顿的汤药里头又要多几两黄连。
    何知易看着我递过去的草兔子,很珍视得拿在手里,斟酌了半天才道,“挺好的,挺像的。”
    被夸奖了本座自然很开心,又把先前编的草蜻蜓拿出来递给穆忘尘。
    穆忘尘略微有点吃惊,拿过那只蜻蜓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耳朵都红了。
    我说你们至于么,难道本座是十分小气的人?!先前送了你们好些个绝世名剑,香车宝马豪宅什么的,也不见你们如此高兴啊!
    然后,我听到穆忘尘说,“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蚱蜢。”
    我抬起眼皮看着穆忘尘,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欲言又止。
    穆忘尘看我神色如此,于是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我到底在想什么。
    然后,穆公子就脱线得想偏了,腼腆笑着加了一句,“刚才那只小松鼠也很是可爱。”
    于是,我嘴角抽了抽,笑容更加扭曲了一分。
    何知易瞥了一眼我的神色,又仔细捧着手里的东西瞧了瞧,半晌后,忽然认真道,“你错了,这是包子。”
    这下,我连眼角都开始要抽筋了。
    我觉得,何知易已经完全丧失了善意进行的语言表达的能力,他这辈子注定只能一直这么毒舌得活下去了!
    心灵遭受沉重打击的本人默默扭头钻回车厢,“我去扑毡布,你们生火架锅做饭吧…….”
    何知易与穆忘尘面面相觑,互相用责怪的眼神盯着对方。
    我抱着毡布钻下车厢的时候,沈墨白恰好拴好了马走过来。
    他从我手里把大毡子接过去,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得看着我。
    昨晚他醉后说的那番话在我脑袋里透盘旋了一夜,我越是想要忘掉,却越是一遍遍洗脑似的回响。故而,我今日与他一句话也没说,我怕我一张口,就会暴露出自己的尴尬。
    被他用那样湿漉漉的眼神看了半天,我尴尬得咳嗽了一声,“干嘛?这位少侠你有事吗?”
    沈墨白眨眨眼睛,目光投向仍在车辕边上的那一堆苇草。
    刚才一路我只来得及编了两只,如今我已经丧失编第三只的信心了。于是我看天装傻,“我可不记得我们有熟到我会送你东西唷。”
    沈墨白闻言,既没有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得贴上来,也没有生气扭头走掉,只是好脾气得笑了笑,“嗯……总有一天会熟起来的。”
    说完,他转身抱着毛毡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沈墨白虽然平日里依旧是嬉笑怒骂没个正形,他对待我的态度却是与往日我是小白时不同了,他也与往日里不同了。
    何知易忽然从背后拽了拽我的袖子,他看了一眼沈墨白的背影,然后望着我道,“你若是看他不顺眼,我便赶走他。”
    我忽然心中微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动容,这一刻,我发现其实我也不甚了解我自己。
    “反正他用起来也挺方便挺顺手,就让他跟着吧。”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弯起眼睛露出个微笑。
    后来,我凭借超越人类的听力,听到何知易在生火的时候碎碎念:“她为什么总对沈墨白冷嘲热讽?”
    抱着柴火回来的穆忘尘把木头仍在脚边,望着那团跃动的火焰也自言自语般来了一句,“这才说明她待他不一般。”
    何知易挑眉,“你也有受虐的癖好?”
    穆忘尘也挑眉,“‘也’是什么意思?”
    何知易看着他摇了摇头,然后便扭头走了,没有回答。
    我躺在毡布上面卷缩起身体。
    我想起多年前,顾染织说自己羡慕十四时,我也对顾染织说过类似的话——你莫不是有受虐的癖好。
    我突然觉得有一丝恐惧。
    许久之前,当我十六岁初入江湖时,江湖中便有人说我乃是妖星降世。我这么多年来飞扬跋扈,权势盛极一时,一直只当那是江湖中那帮庸碌弱者所说的自我安慰的无稽之谈。现在想想,跟我搭上边的人,还真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我的爹娘,我的师傅,我的属下,朋友,徒弟……
    我突然撑起身体坐起来,望着不远处那三个人的背影,心底一阵阵发寒。
    忽然,沈墨白回过头来,对我喊道,“新鲜出炉烤兔腿!快来!”
    穆忘尘也对着我挥了挥手,嘴角的笑容在火光之后,耀眼得几乎炫目。
    我垂下眼帘,重重深呼吸了一口。
    随后从毡布上一骨碌爬起来,大咧咧走过去,“加椒盐了没有?哎,我说这是谁烤的啊!离得老远我都问道焦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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