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你就从了吧

54 来接你,可惜不是驾着祥云


我赶到云顶山庄的时候,那里正燃着通天大火。
    距离百里之外,就可以看到那一片被染成了橘色的妖异天空和冲天直上的青色浓烟,在黑暗中,山尖儿冒着灼灼烈火,仿佛是阿鼻地狱。
    我夜行动物一般飞快从山脚下窜到山顶,一路上窜得我一头一脸挂满了树叶树藤和不明生物,可我根本顾不上弄掉,再耽误多一秒,我就更多一分惶恐。
    对。我惶恐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世上容我落脚的最后一处安然之地,马上就要荡然无存了。
    我冲到云顶山庄的大门口,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大门已经被窜起的烈焰封死,门里惨烈的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不停响起。
    面前热浪滚滚,我满头是汗,却觉得手心一片冰冷。
    我顾不得其他,运气,一掌挥出去。已经有多少年,我都不曾出过掌了,掌风如同潮水,更如旋风海啸一般铺天盖地涌出去。整个大门,院墙,连同火焰,都在一掌之下灰飞烟灭。
    我觉得那一刻我肯定无比英勇。一刻也顾不得多想,我便一头扎进了那一片浓烟和灰尘,踏着一地残砖焦瓦,冲走进了云顶山庄的大门。我从烟雾里冲出来,在场行凶的黑衣人全数停住了手下屠杀的行动,转过头来愣愣盯着我。
    我一眼扫过这些人的脸,并没看到凤栖梧。看来这小子八成没胆子出来自己行凶。
    虽然这些人都很该死,但这一刻本座没空跟他们耗。我瞪了他们一眼,直接无视,运起内力,脚尖一点,身体便离弦的箭一般向何知易的小院子方向掠去。
    ···
    昨夜,顾染织突然哐哐哐猛敲我寝殿大门,没等我应允,就一掌震断了门闩,霸气十足地闯入内
    殿。
    我泡在浴池里,舒舒服服的享受揉肩按腿捏脚,顺便嘴里还嚼着西域运来的大提子。围在池子一圈的男男女女,听到动静,立即都带着警惕而争风吃醋的怨怒,齐刷刷扭过头,盯着大步走过来的顾染织。
    我也扭头去看他,总觉得顾小哥一来,周身灵气环绕,那气质那风姿,瞬间就令身边这些家伙光芒尽失,反衬得他们成了一帮庸脂俗粉。
    我还没说话,旁边挺受宠的一男人已经开口了,“喂,你活得不耐烦了?教主寝宫是你能闯就闯的吗?别以为教主会对你的飞扬跋扈一再忍让!”
    他说完,立即引起周围一片人的附合。
    好嘛好嘛,给我戴高帽子让我下不来台,你还真敢。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笑容灿烂。我弯起眼睛,和蔼可亲看着顾染织,语气冷冰冰说,“你最好能给我个不罚你的好理由。”
    顾染织面如沉水,他看着我。眼神有点怜悯。
    然后我听到他清清楚楚说道,“凤栖梧带人往云顶山庄去了。”
    一瞬间,我眼角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你说什么?”
    顾染织又字正腔圆重复了一遍。
    云顶山庄?云顶山庄。何知易。
    我震了一下,当即“哗啦”一声赤身裸体从浴池里一脚迈出去。
    “教主?”周围的小哥妹纸们顿时呆了。
    我不耐烦推开面前挡路的家伙,怒喝了一句,“滚开”。
    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们大惊,顿时作鸟兽散。
    我在屏风后面手忙脚乱的穿衣服,说话的语气自己都没注意到竟然有点咬牙切齿,“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个时辰前北疆的暗桩得到消息,半刻钟前刚刚送到剑阁。”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若是凤栖梧的人是直线从北疆往镇江云顶山庄去,再怎么快马加鞭也三日。
    似乎,也许,可能,我还有机会赶得上。
    我三两下把衣带系好,随便拿了个绳子把仍然潮湿着的头发系住,“阿织,通知暗卫,跟我走。”
    “是。”顾染织说完,看了我一眼,转身拿了一顶紫狐裘帽子戴在我头上,顺便把我的头发理理好,“快入冬了,小心着凉。”
    我轻轻舒了口气,推了他一把,“我这种金刚不坏的体质怎么可能得那种凡人病?”
    我带着二十名暗卫,连夜从剑阁赶往云顶山庄。经过一天一夜快马加鞭,路上换了三次马,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千里良驹。第二日的半夜,我们终于感到了北固山。在山脚下我看到山顶的火,寒气一下就从脚底下窜起来,根本顾不得等暗卫就自己一个人一闷头冲上了山顶。
    ···
    我一心只想快点赶到何知易那里。然而偏偏事与愿违,半道上几个黑衣人杀出来,摆出阵势,挡在我面前。我根本没有闲暇去管这群家伙,一步跃上屋顶,绕开他们的拦截。然而,我身体凌空的一刹那,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腕,那东西一用力,硬是把我从屋檐上拖到了地上。
    我不得不落回地面,退了两步站定了。
    我气的肺差点没炸了。竟敢挡了本座的道!
    我回头,咬牙切齿,“杂碎!你们知道我是谁么?!让开!”
    没人回答我。
    相应的,四面八方突然涌出上百号黑衣人,满满当当占满整个院落,将我包围在中间。他们不言不语,脸上也不见有任何犹豫。
    很明显,这些亡命之徒只有一个目的——杀了我。
    这是想靠车轮战来做掉我?哈哈哈,太可笑了,仅凭你们这点小阵仗还想挡住我?!
    我一只脚卷起刚才勾住我的玄铁锁链,一绕,猛的把拽住我的人拖到面前,紧接着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刹那间,那人的头就像个熟的过头的西瓜似的,闷响了一声,爆裂成了无数片,向外飞溅。
    残骸掉落在地上,“噗”得一声闷响。
    在场的人明显被这一幕震骇了。
    他们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又如何。当真能无怖无惧?你们不怕死又如何?我会让你们见识比死亡更恐怖的地狱。
    我嘴角慢慢勾出一个冷笑,“来呀?谁来当下一个?”
    当即,就真的有人如此配合,吼了一声,拔剑就向我刺过来。
    我手中铁链一卷,卷着那个人的脖子直接把他扯到地上,正摔在我脚边。
    我抬脚,“咔嚓”踩断了他的右手。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
    “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猛然抽出了玄铁链子,手腕极有技巧的一甩一扯,那铁链就像长了眼睛的蛇一般猛的一口扎进了黑衣人的肚子。再出来的时候,勾出来一大片血淋淋的肠子。
    那人发出一声干裂的嘶吼。
    我于是又一链子下去拔掉了他的舌头。
    “想死就安安静静去死嘛。”我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你们说是吧?呵。”
    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疯子……”不知道突然是谁,下意识地喃喃说。
    突然间,我的表情僵住了,我猛的抬头,去寻找那个说话的人。
    然后,在所有人的脸上,我都找到了看疯子一般的神情。
    此时的一切,突然间与十年前,穆家围攻镜花宫的一幕重合了。我突然记起来,那一夜,我孤身一人,一边笑一边像疯了一般舞着手里的剑,在人群里砍杀的情景。身边一片猩红,血飞如雨,天地之间只剩一片血色。
    对没错,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笑,其他人都是满脸惊恐。
    我突然记起来,晨曦中,十四被我踩在脚底下,他看我时的表情。
    愤怒?不仅是愤怒。怨恨?不仅是怨恨。
    他眼睛里有一丝怜悯。他在可怜我。
    我又想起来,那天在锦官城的城楼上,冷将息远远看着我的那种眼神。那种我一看到就让我觉得胆寒的眼神。
    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我低下头,瞪着脚下抽出挣扎的人。
    我像是呼吸困难似的,突然胸口剧烈起伏。
    猛然,我像是发疯了一般的一脚踢开脚下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手里的玄铁锁链,猛的向外抽出去。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疯了!有什么资格来可怜我!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们狗屁都不算!”
    我尖叫着,巨大的内力透过铁链向四面八方涌出,空气都成了万把利刃,把周围的一切在一瞬间都撕得粉碎。
    我疯了一般抽着手里的链子,撕碎那些仓皇逃走的黑衣人。
    漫天都飞漫了碎肉和血沫,以及残肢断手。
    “教主!”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直到顾染织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才猛的停了手,猛的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白玉蛟!”
    顾染织的声音有几分仓惶。
    他站在一片血海里,我也是。
    他一尘不染,我鲜血淋漓。
    我回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我才收起脸上恐怖的表情。
    我摸了一把脸上溅着的血。浓重的血腥气,让我觉得一阵干呕。
    “教主……”
    我迷茫了一会儿,忽然看着满地横尸,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又杀人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冷将息什么的,报仇什么的,也许只是个借口。我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嗜杀成狂的疯子。
    我闭闭眼,眼前全然是一片血色,以及那些曾经惨死于我杀戮之下的枯骨。我站在那枯骨堆砌而成的山巅,摇摇欲坠。
    疯子通常都说自己没疯。就像喝醉的人说自己没醉。
    所以我又摇了摇头,慢慢嘟囔了一声,我没疯。
    我又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只可惜袖子也早就完全被血染透了,于是,满是血的脸上,更加可怖。
    所有暗卫都远远站在一边,带着几分敬畏或者说惶恐看着我,不敢靠近。
    只有顾染织走到我身边,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素白色的手绢,递给我。
    “算了,”我觉得那个白色很扎眼,于是摇了摇头,“你把这里的尸首处理一下,找找有没有生还者,问出主谋来。我还有点事。”
    我说完,旋身便走。还特地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跟过来。
    ···
    何知易的小院在云顶山庄比较偏僻的地方。烧的最厉害死得最惨的都在正殿的方向,这里血迹不多,火势也并不大。但是,看到何知易的院子门大敞着的时候,我心脏狠狠向下一沉。
    走进小院。天井还是没有变,葡萄藤架子,井,藤椅,都好好的摆在原本的地方。
    什么都没变,只是季节变了,错落而茂盛的绿色藤蔓植物,而今变成了一片红黄色,零零星星挂着,其他的飘落在地上,有几分凄然。
    院子里没有点灯,通天的火光把这院子映成了诡异的橘色。那颜色如此不真切,让这一切,看上去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尸体。
    她在地上卷缩成一团,像个怕冷的动物。血在她身体下面,流淌成厚厚的粘稠的一大滩,血液倒映着天空,好像在假装自己是一汪清泉。
    她几步之外,还倒着一个黑衣人。他死状挣扎,七孔流黑血,看样子是中剧毒而死。
    我又看向那个已死的女人。发现她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突然,我听到背后有轻微的响动,一回头,一片白色的药粉就扑面撒过来。
    我一挥袖子,那些药粉顿时像狂风中的雪花一般,轻飘飘被向四面八方打散,消弭在了空气里。
    何知易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一个瓶子。他一身粗布白衣,白衣被烟熏得有点黑,但是跟我比起来,仍旧算是纤尘不染。
    他只有手指上沾着血,他母亲的血。
    我们两对峙了几秒之后,我冷冷开口,“你叫何知易?”
    何知易不说话,他全身都紧绷,微微发着抖。
    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自己的仇人。
    这些黑衣人冒充镜花宫行凶,我觉得,如果此刻我一脸焦急向他解释这些行凶者与我无关,我是被人栽赃陷害,何知易说不好会仰天大笑,指着我说:你这个无赖的骗子。
    身上的血渐渐干了,黏腻的液体粘在皮肤上很难受,我抬起手又用力抹了抹侧脸。
    何知易死死盯着我,我突然想到了十四当年盯着我的表情。
    于是,我几乎没过脑子就开了口,“你有多恨我?”
    何知易不说话。我知道他是个不善于表露感情,或者说,感情特别稀薄的人。可是他现在全身都在向外喷发着情绪,那恨意汹涌无比,仿佛这一瞬便是倾尽了此生所有的感情。
    我猜他肯定恨死我了,愿意用尽了这一生的情绪来恨我。
    也许,让他误会是我杀了他全家也不错。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误会。
    冷将息误会了颜行香,一剑杀了他。我误会了冷将息,祸害了整个武林。
    想到这里,我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说是意味不明,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笑。
    我神色一转,带着几分懒散问,“你想报仇吗?”
    何知易静静看了我两秒。紧接着,就当着我的面,突然捡起黑衣人掉落的剑,然后以难看又幼稚的姿势刺了过来。
    我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一袖子扇出去。
    他向后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半天都爬不起来。
    我抱起胳膊,摇头,皱着眉头盯着他,“啧,小子,你傻啊?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还妄想能伤的了我?我告诉你,我只要伸伸手指头,你就立马死无全尸。”
    何知易轻轻喘息着看着我,双眼猩红,却不说话。
    我转身,慢腾腾走到葡萄架底下的藤椅边,扶着椅背坐下。
    “喂,”我在椅子里放松身体,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我给你个机会。你留在我身边,我教你武功,让你当镜花宫的少主。若你有本事,那就变强,强到足够能与我抗衡。然后,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从镜花宫教主的位置上踢下来取而代之,要么,被我杀掉。怎么样?你愿意么?或者说,你有这个胆量和耐力接受么?因为,我可能会随时嫌你无聊而杀了你。要知道,我的仇人并不多你这一个。”
    何知易怔了怔,显然是没想到事情竟会有如此转机。
    良久,何知易终于开口了,带着颇深的质疑,“为什么?”
    我举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最后笑了一声,“因为日子无聊嘛。”
    我回头看何知易,在他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到了一抹愤怒。
    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扔掉了手里的剑,向我走过来。“我做。”
    好嘛,忍辱负重。识时务者为俊杰,尊严,面对着强权,只不过是个笑话。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镜花宫的少主,我白玉蛟的徒弟。”
    何知易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了。不要重复那么多遍。”
    我愣了一下,当即笑了出来。“现在就嫌我唠叨啊?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把这件事先向暗卫宣布了一声。暗卫已经把尸体都丢到一起焚烧了。
    黑衣人和何家人,都放在一起烧了,一起化成了灰烬。凶手和受害者,还不都一样,都是一把灰。
    尘世一切皆休,就让他们九泉之下化成厉鬼继续掐架去吧。
    顾染织看了一眼何知易,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摇头晃脑,无所谓的笑,“哈哈,我高兴,你管我。”
    临走之前,我吩咐暗卫将何知易母亲的尸首收殓了,然后去找到何知易父亲的坟冢,把他们二人合葬。
    生不得相守,死为同穴尘。
    也许自此,终于可以无憾了。
    我突然想,如果哪天我要是死了,一定果断把自己烧成一把灰。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来开馆把我拖出来鞭尸奸尸挫骨扬灰。
    我自飘零在风中,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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