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您要和我们一起去,我保证您不会因为和我们一起去了而后 悔。同时,您了解可欣,坚强和脆弱常常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可欣是离不开您的,对不 对?这并不属于成长的问题,而是感情上和精神上的。”
    这就是定论,雅真没有再提出异议,船票买定了。然后,是一连串的辞行和饯行。雅真 默默的结束台北的一切,不管结束得了与结束不了的。她给了杜沂一封短简,算是她的答覆:
    
    “沂:   
    ‘船’票已经买好了,我势必‘航行’。有一天,我会停泊,希望当那一天来临的时 候,我那港湾依旧安全可靠的屹立着。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在乎再等几年,你说过 你会等待,我也必定会倦航归来!谢谢你的提议(使我激动),原谅我的怯懦(使你惆 怅)。我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接受你的提议,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发现这么多年来,我还活在你 的心里,我希望能活得更长久一些。而婚姻二字,谁也无法料定它是一段爱情的喜剧的结 束,还是悲剧的开始。何况,我们之间,还有儿女的恩怨牵缠,原谅我选择了女儿,只因为 我是母亲!
    等着吧,我会回来的。   
    祝福你!   
                          雅真”
    
    杜沂回了她一个更短的小简:
    
    “雅真:   
    很多人把一生的生命都浪费在等待里,但愿我不‘浪费’!我挽回不了逝去的时光,也 预支不了未来的时光,只好‘等’现在成为过去,让未来的梦得以实现!我尊重你是个母 亲,也尊重你的意见。你会发现港湾坚如磐石,但求小船别飘泊得太久!
    或者我会去送行,或者不会,我还没决定。   
    等你。也同样祝福你!杜沂”
    
    一段飘若游丝的恋情,从二十几年前开始,就是这样若断若续,到现在,又延宕了下 去。或者,“等待”比真正的“获得”更美,因为前者有憧憬和梦想,后者却只有真实。而 真实往往和憧憬差上十万八千里,又失去了那种朦胧的美和神秘感。雅真把信锁进了箱子, 把杜沂那份感情也收进了箱子,飘洋过海,它将跟着她航行,也跟着她返港。
    所有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该辞行的,该交代的,都已弄清楚了,再有一星斯,他们将远 渡重洋了。连日来,可欣也陷入一种迷惘的状态里,隔海的生活并不引诱她,她只希望纪远 能因此行而有所成就。但,美丽的远景抵不过目前的离愁,小院里一草一木,街道上的商店 人家,种种都是她所习惯的、亲切的,对这些,她全留恋。当然,造成她精神恍惚的原因还 不止于此,她常常会忽然陷入沉思和凝想中。纪远暗中注意着她,观察着她。行期越近,她 就越显得不安。终于这天下午,当她又望着窗子,愣愣的发呆时,纪远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用手臂圈住她,微笑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别犹豫了,可欣,如果你想去看他们,你就去吧!本来你也该去辞行的。”“你说 谁??”可欣受惊的问。
    “嘉文和湘怡。”纪远坦白的说了出来。
    “噢!”可欣的脸红了,垂下了眼帘,她望着纪远衣服上的钮扣,好一会儿,才扬起睫 毛来问:“你不介意?”
    “我?怎么会?”“可是— ”可欣咬咬嘴唇。“我不敢去。那么久没见过嘉文了,再 见面— 不知是什么场面,一定会很尴尬,而且,我不知道嘉文是不是还在恨我。”
    “天下没有不解的仇恨,他已经另外建立了家庭,应该和你那段故事是事过境迁了,我 想,他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趁此机会,把两家的僵局打开,不是正好吗?”
    “你认为  ”可欣盯着他:“嘉文已不介意以前的事了?两家僵局可以打开?”纪远 松开可欣,把头转向了一边,可欣一语道破了他心里的想法,嘉文不会忘怀的,僵局也不易 打开,这个结缠得太紧了。但是,如果可欣不去杜家一次,她会难过一辈子,懊恼一辈子, 他知道。所以,他燃上一支烟,掩饰了自己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说:“或者可以,你没有 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可欣望着烟雾笼罩下的纪远,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不容易,是吗?不过,我是要去的,我一定要去一次!我— ”“但求心 安?”纪远接了一句。
    “但求心安!”可欣不胜感慨:“谁知道能不能心安?说不定会更不安心呢!怎样?你 和我一起去?”她挑战似的看着纪远。纪远惊跳了一下,出于反射作用,立即喊出一个 “不!”
    “你害怕?没勇气面对嘉文?纪远,纪远!你也是个懦弱的动物。”可欣叹息着。“我 是的,我向来是的。”纪远涨红了脸。“你不是,”可欣否定了自己的话,用手勾住他的脖 子,吻他的嘴唇。“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更懦弱。”她贴住他,低语: “我爱你,爱你的坚强,也爱你的懦弱。爱你是这样一个完全的你自己。但是,现在我不和 你谈情说爱,我要趁我有勇气的时候,到杜家去一次,祝福我吧,祝福我不碰钉子。”“你 确实比我坚强,”纪远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他的妻子:“假若我是你,我也没有把握能鼓起 勇气去做这次访问。”
    “男性和女性有某些方面是不同的,你知道。”可欣说,换上一件出门的衣服,再拢了 拢头发。“尽管眼泪多半属于女人,但,在韧性方面,女性往往比男性还强些。”她望望窗 外的阳光,挺了挺背脊。“我去了。”
    纪远望着她:“早些回来!”“我知道,我回来吃晚饭。”可欣说,走到雅真门口,拍 拍纸门,说:“妈,我去杜家辞行。”
    门内静了静,接着纸门哗的拉开,雅真伸出头来,疑惑而不信任的问:“杜家?那一个 杜家?”
    “当然就是杜伯伯家嘛!”
    “杜伯伯家。”雅真机械化的重复了一句,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着可欣,然后吞屯吐吐 的说:
    “好吧,是该去一去。见着了——你杜伯伯,告诉他我问候他,不去辞行了。还有嘉文 嘉龄和湘怡。”
    “你和我一起去,好吗?”可欣说,如果有母亲在,就不至于十分尴尬了。雅真愣了 愣,立即和纪远一般,冲口而出的说:
    可欣困惑的看看母亲,就点点头说:
    “那么,我去了。”走出家门,她回头看看,雅真还若有所思的站在房门口,纪远却在 窗前喷着烟圈。她对他们挥挥手,置身在阳光下的大街上了。这又是冬天了,满街都挂着五 彩缤纷的耶诞片,和金光闪烁的星星和彩球。她慢的走过那些商店,注视着应景的各种商 品,手杖糖、松果、耶诞树、和耶诞礼物的彩纸及减价广告。多快!又要过耶诞节了,三年 前的耶诞节还历历在目,嘉文家里的舞会,她细心的布置,耶诞树下的礼物包,和那个满身 泥泞、从山上下来的纪远!造物弄人,世事变迁,她不能不感慨万千了。
    杜家的大门遥遥在望,她加快的走了几步,又放慢了几步,但,终于停在那门外了。那 熟悉的大门!那熟悉的花香!那熟悉的伸出围墙的榕树枝子!她深吸了口气,伸手按了门 铃。这天从早上开始,湘怡就觉得有点不大寻常,潜意识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了。早上 送嘉文到大门口,她禁不住的叮了一句:“中午回来吃饭哦!”嘉文和杜沂的车子走远了, 他没答应,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近来杜沂买了一辆私人的三轮车,又雇了一个车夫老 王,上下班十分方便,可是,嘉文就不高兴回家吃午饭,事实上,他晚饭也不常在家吃。杜 沂下午多半不去银行,所以总是回家吃饭。杜沂父子走了之后,湘怡照平常的习惯一样,提 着水壶浇花,没浇多久,她感到非常疲倦,回到屋里,突然阴暗的光线使她不适,她渴望嘉 文回来,到中午,这份渴望更加强烈了。杜沂回来了,嘉文仍然没有回家,湘怡掩饰不住自 己的失望。中饭她吃得很少,无情无绪而疲倦。午后,杜沂因为银行里要开业务会议而出去 了。嘉龄和新认识的一个男朋友有约会,也出去了。偌大一幢住宅,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 影,无论走到那儿,都冷落而寂寞。湘怡站在卧室的窗子前面,百无聊赖的逗弄着鹦鹉,吱 吱啾啾,吱吱啾啾,——它们有诉不尽的情话,而房间里只有被寂寞冻住的空气。
    有一阵腰酸,接着是一阵抽搐,她站立不住,跌坐在一张椅子里,迷迷糊糊的,她还不 太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阵抽搐过去了。拿起一本杂志,她开始有心无心的翻弄,这是本强调 “现代”的杂志,看了半天,她也“意识”不起来,或者是学历史的关系,她的脑子早与 “古代”为伍得太久了,竟无法接受这些“现代”。放下了书,第二阵抽搐又来了,她弯下 腰,痛得直不起身子,额上冒出了冷汗,然后,痛楚减轻而消失了。她站起来,有点心慌意 乱,在心慌意乱之余,又有一层喜悦和兴奋,对着鹦鹉,她低档的说:
    “他来了!或者是她!我已经期待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哩!”
    走出房门,她到客厅去打电话给嘉文,线拨通了,对方的答覆却是冷冷的一句:“杜先 生下午没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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