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味人生

想着相见的时刻很快到来，我恨不得时光机器能握在我手里。
1992年的最后一天，天气特别地冷，北风怒吼，以为能下雪的天空却丝毫没有雪花的踪影。
忙着备战期末考试的同学们忙里偷闲，张罗着开元旦晚会，张罗着包饺子迎元旦呢。
从午饭之后，全班30个同学就开始在借来的教室里忙乎。
有文艺细胞的同学在忙着准备晚上给大家表演；本市的同学从他们家里带来锅碗瓢盆电炉子；大家凑钱买了面粉、菜、肉，还有各式各样的水果。
女生摘菜剁馅和面，男生负责体力活跑腿去买东买西，偶尔不忘嘲笑一下女生们的手艺。
晚上8点，主持人宣布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可压根就没人搭理他，各自都忙着手中的活，准备好节目的文艺骨干也都改为自娱自乐，教室里一团节日喜庆的气氛。
不知谁喊了一声“吃饺子了”，倒是很有号召力，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齐刷刷地冲到锅边，拿着饭盆等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大伙边往嘴里送边说好吃，其实盘子里的饺子怪模怪样，还有很多高兴得咧开嘴的呢。
乱糟糟地忙乎到晚会结束，跟同学们回到宿舍已经是1993年的第一个凌晨。
洗漱完毕，我爬上床，一个熟悉的信封悄然躺在褥子上。
郝好的来信，新年里再好不过的礼物。
“谁给我拿的信，谢啦！”顾不得打架的眼皮，我取出小剪刀，边拆信封边心里感谢着郝好。
安安：
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回到家中。(什么？他回家干什么？家里出事了？)
做出这个决定我很痛苦，(回个家有啥痛苦的嘛！)不过我最终还是决定回家。(有事赶紧解决最好。)
自从高一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被你忧郁的表情所吸引。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忧郁的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忧郁，我想帮助你走出忧郁，所以我一直关注着你。
只是，你丝毫不关注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我想告诉你，可又怕吓着你。(这你都说过的，啰里啰嗦，婆婆妈妈。)
升入高二，有幸我们又分到一个班。那天午后，看你一个人在出板报，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想了千万遍的话。(“你好，还不认识我吧？我叫郝好，跟你一个班，高一也跟你一个班。”嘿嘿，这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从此之后，看你不拒绝我的好意，我心里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那次我们在你村口意外相遇，其实不是意外。是我去学校找你没在，特意去问甜姐。
得知你回家，我骑着自行车在那里等候你许久。(这个谎早被我戳穿，忘记了？！很感激你的谎言，那天要是不遇见你，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说以前对你的关心是出于好奇，好奇你的忧郁世界，可那天看你因为5个鸡蛋哭得稀里哗啦，那一刻我暗暗发誓以后要好好保护你，不能再让你伤心落泪。(我也希望你能保护我，一辈子。)
从来不吃鸡蛋的我开始跟妈妈要鸡蛋吃，只为给你带到学校来。(谢谢你的鸡蛋，难为你了。)
从来不在乎学习成绩的我，也开始认真努力地学习。只是我没想到，你是那般得聪慧，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我也更加努力学习。(我知道你在努力，只是英语成绩太差，呵呵。)
渐渐地，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你。(我也喜欢你！笨蛋，你知道吗？)
在看到酷儿跟王楠退学之后，我想出“馊主意”，善解人意的你也同意。
可是，不跟你说话的日子过得好煎熬，但是看你学得那么认真，成绩优秀，我觉得所受的这些煎熬都是值得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其实，我也一样煎熬。)
高考结束，你如愿考上大学，虽说没有正常发挥。(嘿嘿，我很牛吧？！)我呢，名落孙山。
现实让我有些退缩，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我，我不敢问你，我怕得到否定的回答。
我天天徘徊在学校跟公交车站的马路边，期待能看到你，也期待能得到你肯定的回答。
吃冰棍聊天，我不敢问你，实在没有勇气。(幸亏你没问，问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送你上火车之前，我只以“小哥”来跟你要求。是呀，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让我做你的哥哥来照顾你吧。(有你这个哥哥，不错！可是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
直到看到你第一封信上写了涂涂了写的“Dear”，我心里彻底踏实下来，我的学习变得目标明确，英语成绩在一天天提高，理化成绩稳坐高处保持优势。
然而，妈妈来学校看我了，每半个月一次。自打出生，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妈妈，见了我就哭泣，说在家想我，想得不得了。还说她从来没想到会这么想我；还说如果我考上大学去了外地她可怎么办呢；还说现在国家计划生育一对夫妻一个孩，我家已经三代单传，到我这里只允许生一个，生一个女孩可怎么办？
每一次，我都耐心劝解，我都把她哄好送回去。
可是，下一次来，她照旧如此，一次比一次严重，人也在一天天消瘦。
看着她的样子，想着我给你在信里的承诺，我好痛苦。
在两难的抉择面前，我决定辜负你。
你上了大学，以后还有机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生；可是，我妈妈，她只有我一个儿子，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我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她一天天消瘦下去。
对不起，我不能兑现我的诺言，我也不能保护你，因为我决定退学！
对不起，我的安安！你保重！
小哥郝好
1992.12.24
当“退学”两个字映入眼睑时，我已经在上铺失声痛哭起来。不顾室友们的询问，我只是趴在床上哭呀哭，不知哭了多久，醒来已经是新年的第一个早上。
睁开眼睛的我，手里还握着浸满泪水的信。
一遍一遍地读，一次一次地哭。哭累了，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室友们给我打来的早饭、中饭都摆放在桌子上，我无法下咽，任由它们由热变凉。
她们关切地过来询问，我只告诉她们“没事。”
宿舍里没有以往的打闹，她们悄悄地进进出出。
整整一天，不吃不喝，日出日落。
又一个日出的时候，我早早起床，把手里乱成一团的信纸仔细地抹平整，第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愿叠成心形的形状，装进信封，写上编号，放回“家”保护好。
洗漱、吃早饭，跟室友一起去教室复习，准备迎接我大学的第一个期末考试。看我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她们都不敢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没给她们解释，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
☆、第十七章 苏安  平淡大学
寒假回到家，已是下午，跟父母打过招呼，吃了点饭，顾不得歇息，一个人直奔母校。
找到给我送鸡蛋也正在备战高考的郝好堂妹，让她帮我约郝好出来，吃冰棍的地方见。
再次见到郝好，同样的地方别样的心情。
一向健谈的郝好此刻却无语，眼神躲躲闪闪，我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经历过痛哭之后，我此刻一反常态地冷静，没有寒暄地缓缓开口，说道：“从小，我就要忍让比我小不到一岁的侄子；同样是成长，侄子总是那么引人注目，我总是那么稀松平常。我不被家人关注，我也故意学着不去关注一切。可是，当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在关注我的时候，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真是美妙。也正是这种美妙，让我有了学习的动力，才让我考上大学，我才有了今天。你说你喜欢我，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你。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只是我总说不出口。我看着大学校园里肩并肩谈恋爱的男生和女生，我想象着明年的那个时候，我也能跟你并肩漫步在校园里，一起吃饭一起自习，哪怕坐在一起发呆也好。我知道你也期待。可是，你为了你妈妈，做出退学的决定，我可以理解，我也能体会到你做这个决定有多艰难。两年多来，每次都是你做决定，我也都一直尊重你的决定。你现在的决定，我同样尊重。不过，我今天也要做一个决定，一个决定你我的决定，我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决定。”
郝好惊讶地抬头看着我，想说什么。
我没等他开口，继续说道，“你可以退学，但你不能相亲，我不要你只做我的‘小哥’。我要你等我大学毕业，等到那时候，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郝好有点结结巴巴地说“你疯了吧？！”
“我没疯，我很冷静。”我很平静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什么决定，今天，我就做一次决定，给我，也替你。你要是不尊重我的决定，我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
郝好从来没见过如此坚决的我，有点一时不适应，继续结结巴巴地说：“就算我同意，你父母能同意？能同意一个大学生嫁给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高中毕业生？”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父母那里有我呢。你只说你同意不同意我的决定？”
“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我马上从地球上消失。”我吓唬他。
郝好没有说话，陷入沉思。我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郝好抬头，恢复以往的样子，开口说道：“你真的决定要跟我一辈子？你不会后悔吗？”
我认真地点点头。
“那好，我答应你，等你到大学毕业。这期间，我保证不相亲，你可以随时反悔。”
听到郝好的答复，我心头一松，眼泪不由得布满双颊。
“都是我不好，惹你又哭。快别哭了，大冬天的，一会儿把脸哭皴了，就不好看啦。”郝好伸胳膊要拿袖子给我擦眼泪，我却突然扑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