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逆流成河

第16章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里面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力畜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摊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了,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哈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得出他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名。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名和一个农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名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名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抱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名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地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名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躺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交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名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以后子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或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67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在冬天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聚拢来。  
    少年和少女,站在暮色中的灰色校门口,他们四个人,彼此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悲伤的。心疼的。怜悯的。同情的。爱慕的。  
    像是各种颜色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混沌的一片。在叫不出名字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却被沉重的冬天,或者冬天里的某种情绪吞噬了色彩。只剩下黑,或者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色,被拓印在纸面上。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按动下了快门,卡擦一声。  
    在和多年之后---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的,是回忆里如同雷禁般再也不敢触动的区域。  
    68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像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速。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喉。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被无限地充胀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下一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湿淋淋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易遥呼了口气,像要呵出一口冰碴来。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象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  
    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速,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喉。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  
    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被无限地充涨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下一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湿淋淋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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