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那男人说道：“小姐，你好像很能喝水，你是在跟谁生气吧？女孩子一生气就爱喝水。”林无渔先前还想说声“谢谢”，听他的话有些不上路，冷笑道：“你好像对女孩子倒挺了解的。”那男人又说道：“小姐，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看起来很面熟。”林无渔冷笑道：“先生，说这话，你好像对女孩子并不怎么了解，现在早不时兴说这个了。”说着，起身往前走，那男人竟跟在她身后，说道：“那我倒想请问一下，现在都时兴说什么呢？”本想给他一个软钉子，也就完了，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不依不饶的人，在房间里也不摘掉墨镜，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她能想象到他那双眼睛在墨镜后面，正肆无忌惮地观察她。林无渔冷笑道：“这个，你问我，好像不大合适，我们好像并不熟。你当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大可找一个专家来好好讨论一下。”林无渔一抬头，看见李蔓琪正和秦晋在一起谈笑风生，她本来有一堆话，要好好嘲笑一下他，不由得走了神，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那男人也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笑道：“那一男一女，好像令你不太高兴？”这个男人好像专门是为了令她难堪而说每一句话，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算是作为对他的回敬。有人喊道：“新娘子来了！”众人往门口拥去，冲散了他们。林无渔喘了口气，总算摆脱他了。过后，自己也觉得好笑，一个陌生人罢了，何至于此。
  新郎和新娘子踩着婚礼进行曲进了大堂，仪式进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开始吃饭。饭快吃完了，陈峰来了。认识陈峰的人都嚷着他来晚了，要罚酒。陈峰自罚了三杯酒，连连拱手解释道：“本来早要来的，老板临时有事，才完。”一桌人坐得满满的，陈峰叫服务员拿了把椅子，挤在秦晋和林无渔中间。赵玲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大清早，穿着旱冰鞋，到我们寝室楼下喊林无渔吃早点的事啊？现在，你还往人家两个中间掺和，你也不问问秦晋愿意不愿意？就一屁股坐那儿了！”林无渔见赵玲旧事重提，往陈峰脸上瞧了瞧，怕他不自在。陈峰倒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道：“秦晋不会介意的，是吧？你成天和林无渔在一起，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啊！”众人都笑了，林无渔先前对陈峰还加着小心，没料到陈峰自己倒这样放得下。林无渔看了一眼秦晋，知道秦晋和她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倒是李蔓琪坐在另一桌，落落寡合。
  有些人打趣林无渔和秦晋，问什么时候吃他们的喜酒，也有些人知道这里的因由的，知道的眨眼、咳嗽，提醒不知道的，不知道的有的明白了，有的更糊涂了，这反而令林无渔更难堪。倒是陈峰岔开话题，大讲自己的生意经。林无渔这才知道，陈峰比她早毕业两年，一年前就离开学校分配的事业单位，到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了。众人对陈峰的举动很是吃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他们眼里，多少还是看中铁饭碗的。林无渔暗暗上了心，低声问陈峰道：“你能不能也帮我介绍一份工作？”陈峰说道：“你当真有这个打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的单位，你嫌不好，可毕竟是个铁饭碗，你要是离开了这里，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林无渔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既然这么做了，就没想过回头的事。”陈峰说道：“你和你母亲——”又指指秦晋，说道：“商量过吗？”林无渔说道：“我母亲那方面自然是没什么的，这种事她是不过问的，倒是他，我没同他讲过，我也是才决定的，我们单位上的事，他最清楚，我想他也不会反对。”陈峰说道：“行，你既然前前后后都盘算清楚了，我一定帮你留心着。”
  吃完饭，众人又同新郎、新娘合影，才散了。娘家客人十二点之前散席，东北有这个说法。林无渔和秦晋从酒店出来，走在大街上，秦晋说道：“李蔓琪对我说，她父亲的朋友在加拿大定居，要她也过去，她自己没拿定主意，倒来问我。”林无渔笑道：“她来问你是假，她要你留她是真，你是怎么说的？”秦晋说道：“我自然是主张她去加拿大的，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她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怪可惜的。”林无渔笑道：“那李蔓琪怎么说的？”秦晋说道：“李蔓琪听我这么说，一句话也没说，后来正好开席了，她就一个人走了，也没到咱们这桌上来吃饭。”
  一会儿，林无渔把请陈峰帮忙找工作的事说了，秦晋沉默不语。林无渔说道：“你怎么了？陈峰还要我同你商量呢！你没看看，今天，我那几位室友，以前大家是一样的，现如今，才工作一年，谁都比我强。我要是在粮油公司再待下去，我这一辈子就完了。”秦晋说道：“你不要同别人攀比，这种攀比除了让你变得浅薄之外毫无意义。”林无渔一听这话，冷笑道：“我原本就是个浅薄的人。”秦晋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无渔说道：“你是这个意思也罢，不是这个意思也罢，现在不是我要同人家攀比的问题，是人家处处把我压下去，不比都不行。我是不想再在粮油公司待下去了，我不想这一生就这么完了。”
  秦晋不语。刚才还是大晴天，这会儿，一点点阴下来，铅云堆在天边，要下雨的样子。林无渔只穿着一件宝石蓝小立领的中式上衣，一条灰白色的真丝长裤，风一吹，瑟瑟发抖。秦晋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林无渔一手把外套扯下来，还给他。一辆八成新的金杯面包车“嘎”地停在面前，呼呼啦啦下来一帮男同学，其中一个矮胖的一把拉住秦晋，笑道：“你怎么先跑了，我们到处找你，刚才在酒席上不尽兴，咱们找地方，接着喝去，不醉不归。”说着，竟抱住秦晋的胳膊，像怕他跑了似的。
  这几个男生都是学校里相处不错的，对于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男孩子来说，学校生活，同学之间单纯的兄弟情谊，变得更加珍贵，不像女孩子，一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像是一下子扑向新情人的怀抱。秦晋因为刚刚同她发生争执，就这样甩手一走，怕她沉心，眼睛朝林无渔脸上看了看，这在别人眼里倒像是他要出去玩，也要她批准似的。那群男生大都也跟她认识，也随着秦晋一齐笑嘻嘻地看着她。林无渔笑道：“你们别只管看着我，你们想干吗干吗去。”一听这话，众人得了令，不由分说，拉着秦晋就走。十来个人一个挨一个，一个挤一个，竟活生生地全钻进一辆面包车。
  这辆超载的面包车呼啸着开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往前走。一会儿，一辆银灰色本田停在她旁边，车里那人摇下车窗，伸出头来，笑道：“咦，这不是可乐小姐吗？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林无渔一看，竟是饮料台边遇到的那个男人，不想跟他周旋，对他的调侃，也不回敬。半晌，一抬头，那辆本田车，并没开走，离着一段距离，默默地跟着。她也觉着惊奇，也不说什么，随他去。
  天越来越阴，铅云不堪重负，到底下起雨来。本田车开到林无渔面前，那男人笑道：“这可不是我要留客，是天意要留客，快上来吧，看衣服都湿了，再过一会儿，非感冒不可——我好像不至于那么讨厌，让你宁可淋雨，也不上我的车吧？——别说咱俩刚刚在婚礼上还见过一面，就算不认识的人，看她淋这么大的雨，没处躲没处藏，别说是年轻漂亮的小姐，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我看着了，也能让她上我的车避避雨。”林无渔几乎是在他的拉扯下，上了他的车。那男人笑道：“新娘子的脾气够大的。”东北有这种说法，婚礼当天如果天气不好，就是新娘子的脾气大。那男人把干净毛巾递给她，她默默地擦着。
  雨越下越大，马路上起了一层烟雾。那男人说道：“我送你回家吧。”一个陌生人，林无渔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可是下这么大的雨，也没有别的办法。林无渔一路提示着方向，到了家。林无渔道了声，“谢谢！”那男人说了声，“不谢，后会有期。”开车走了。
  第二天清早，大雨去除了初秋的燥气，空气格外清新。林无渔一出门，不由得深呼吸一下，吸进来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吐出去，吃了一惊，昨天那辆银灰色的本田车竟停在院子里大柳树下，一见她，立刻开过来，那男人说道：“可乐小姐，去哪里？我送你。”林无渔怕他大呼小叫，更加引起别人注意，上了他的车。
  车开出大院，林无渔说道：“哎呀，我想起来了，我得去百货商店一下，我们公司要给客户送一批礼品，领导让我务必到商店里跑跑。”前两天孟秋颖交给她这个任务时，她还十分不情愿，没想到，这会儿，倒要靠这个摆脱这个男人了。不料，那男人说道：“是吗？正巧，过两天，一个朋友的女儿过生日，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不太了解——”说到这，他笑着看了看她，他是想起了昨天婚礼上，她说过的“看来你对女孩子并不太了解”的话，又说道，“我正愁选不到一件称心的礼物呢？不如咱们一起去。”林无渔恨得直跺脚，也只得随他下了车。
  商店刚开门营业，没几个人，空空落落的。林无渔左转右转，对于买什么样的礼品，她是做不了主的，只是把小到钱夹、领带，大到冰箱、彩电，每样东西的价钱、品牌、产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原本，她想草草看几样东西，等他没了耐心，甩掉他算了，可是这个男人逛商店的兴趣比她还大。
  后来，林无渔只得说道：“现在去帮你那个女朋友选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