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77 且看灯火阑珊处(五)


夏都·丞相府。
    一张薄薄的纸条掐在修长的手指间,纸上已起了褶皱,显是经过数度捻看。
    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主人难自抑的悸动心思。
    是她么?会是她么?她终是回来了?!
    纸条碎成雪花从指缝间落下。窗外,初阳东升,将漫漫寒夜掩退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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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铭九派人在亭屏查找,却没有富林的消息。我推测他多半是先回村去了,心中记挂,燕铭九看在眼里,便安慰我等战事稍缓便陪我回村探望。话是这样说,我却没有抱多大指望。那样的穷山僻壤,又不在燕军管辖内,他身为大将军,怎能为这点事以身涉险。
    况且军中关于我和他的流言颇有越传越旺的势头。虽然没人在我面前提起,但那些琢磨的、诧异的、鄙夷的、轻蔑的目光总是抓住每个时机落在我身上。我几乎已足不出帐,只求不要再徒增事端。
    这日燕铭九亲自练兵,大部分人都集中在校场,帐外难得的安静。我走出帐,活动着憋屈已久的手脚,四下闲逛。
    刚拐了个弯,便听到低低的私语声。本不欲偷听,但似乎顺风般,那话语丝毫不漏地飘进了我耳中,将我牢牢钉在了地上。
    “听说朝廷那边已听到风声,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过问了。”
    “唉,想不到将军一世英名,竟然毁于一个男娼之手!”
    “大家都说那男娼会妖术,迷惑了将军。不然以将军的德品,又怎会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
    “还不止呢。听说那男娼来路不明,极有可能是墨邑派来的奸细。倘若如此,这可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到时若走露了军机,搞不好就是全军覆没,你说这仗还能打吗?”
    “唉,这等事哪由得我们做主。许得朝廷知晓,派人替了将军也说不定。想咱一向战无不克的燕家军,就让这么一个低贱的男娼搞得声名狼藉,真是让人扼腕啊!”
    “唉......”
    胸口一阵滞痛,我捂住嘴,逃一般地转身跑回了营帐。
    拐角处转出两个人,望着那仓皇而去的背影,一个兵士低声问:“梁参将,您看这么说行么?”
    那个被称为“梁参将”的方脸汉子微微点头,脸色阴沉,一手不自知地重重按在了刀柄上。
    我咳嗽了一阵,只觉得心痛如绞。原来事态竟已如此严重,我给燕铭九添了这许多麻烦,他却只字不提。若不是今日听得,恐怕到他真的被朝廷撤换追查那天,我才会有所知觉。
    想起这些日的种种,心头酸楚,又是一阵咳嗽。
    帐帘被挑开,金淳走了进来,见我伏在案上咳嗽不已,不禁变了脸色,几步走了过来,伸手帮我顺气,另一只手倒了水,递到我嘴边。
    我不愿在他面前露端倪,猛喝了几口水,压了咳嗽。金淳担忧地看着我,道:“要不要叫军医看看?”
    我摆摆手:“老毛病了,无妨。你怎么回来了?”
    “先锋营已演练完了,我就先过来看看。玉瓷,你真的没事?”金淳紧盯着我,似乎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拍拍脸,扯出一抹笑:“没事,可能坐得久了有点闷。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他点点头,拿了披风让我披上。出了帐,我信步往外走去,金淳也不说话,只是跟在我身边。
    一路上倒没碰上多少人,我来到以前作杂工时常去洗澡的泉眼。这里本来就少人,此刻更加安静,只听得风吹树叶的刷刷声夹杂着偶尔的鸟鸣。
    我坐了下来,望着透彻见底的泉水,只觉这些日子与燕铭九的相逢恍惚得像一场梦,温馨到极致,绚丽至完美。
    然而梦终究是梦,总是要醒的。
    即使这份皮囊依旧,我毕竟已不是以前的那个玉瓷了。
    “阿淳,等仗打完,队伍就要回夏都了么?”
    “是的。”金淳凝视着眼前人的侧影,他知道她不开心,“你以前住在夏都。”
    “是么?”夏都?多么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一只手把我的头拢到肩膀:“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和燕将军在,没人能伤害你。”
    可是我却伤害了你们,我在心底默默地说。
    “给你讲个故事吧。”金淳突然开口,“从前,森林里住着三只小猪,有一天猪妈妈对它们说...”
    他讲了三只小猪,又讲了小红帽和狼外婆,这些故事都是在欢乐之家时,她讲给孩子们听的。那时他自觉已是大人了,自是不屑与小孩子为伍。可偶尔听到她的故事,还是忍不住被吸引。那时他曾想,她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个女子好像一本书,他用心读了五年,却依然没有看到末页。
    然而眼前的这个她,却是如此羸弱,宛若甫生的婴儿,眼中时常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让人只想将她牢牢护在臂弯里。感觉着肩膀上微不足道的力道,她终是需要人保护了,他想着。
    不知道身旁人的千头万绪,低低的故事声中,我倚在金淳的肩头,沉沉睡去。
    日头西落,晚霞辉映,寂静的林间只听到风穿叶水击石的滴鸣,还有肩头人不甚均匀的呼吸。
    身后冗杂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金副将,将军有令,请你速回。”
    他没有动,低头看了一眼,她睡得很熟,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像两只不安分的小蝴蝶,一只手抓着他腰间的衣带,似乎在寻求某种依靠。
    这幅画面,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直到两鬓斑白,想起来,嘴角仍会忍不住地扬出一个温柔的笑。
    那个有风的下午,那份无人打扰的宁静,那眉梢指尖流露出的倚赖,是她留给他最温馨的回忆。
    他很小心地把肩头的人抱起,转身上了马。马儿走得慢而稳,他只希望这段路能长点再长点,让她的好梦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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