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爱情故事

第51章


把床摇起来微小的幅度,将温水一勺勺喂给她。
    觉得够了,她扭头避开勺子,他便收手。
    对于他们来说,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再装模作样下去,太没趣。
    于是,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或者说结束语。
    彭盈给他的那个电话,没让他有机会说一句话,她只顾安排最后一面的时间地点。
    她是要明明白白说再见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吃饭喝水全要靠别人帮助,仰望着他,姿态低得和求他留下的女人一样。
    郁南冠坐在椅子里,疲惫地靠着靠背。面上髭须不留,显是刚打理过。但眼里的血丝不骗人,他大概是有好几天不曾安眠。
    彭盈平静地看着他:“诗情好些了吗?”
    郁南冠也看着她,眼神隐在台灯的光线外,声音很低很轻:“没大碍。”
    她扭头也觉得头晕,索性闭上眼。
    过一会儿听见他说:“我就在这里,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这下子反倒安心了,一觉稳妥地睡过去。
    她心里很清楚,之所以彻底忘了顾梁翼,之所以坚决拒绝俞思成,全是因为郁南冠。喜欢上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从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就见识过他的优秀。
    再怎么“日”久生情,若没有丁点儿感情,又怎么会混到一张床上去?
    正如他所说,到底是要哪种人才有可能跟一个完全没感情的人同吃同睡大半年?
    作为床伴,他温柔体贴,技巧高超,还会帮她善后,拥她入眠,甚至替她治好了关于顾梁翼的那些噩梦。
    作为男友,他英俊多金,前程似锦,待她慷慨大方,不吝于制造浪漫——虽然最后都被她一一破坏,也乐于展现他家居良善的一面。
    更何况,他们都不再相信永远,对彼此没有遥远的遐想更高的企盼。
    这原是完美的情人。
    唯一的缺憾是,关于他,她知道的太多。
    可惜。
轻重--3
    彭盈肋骨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倒是脑震荡十分麻烦,读书不能太长时间,看电视不能太长时间,听歌也不能太长时间,唯独可以睡很久,每天睡十七八个小时也没问题。
    她一向作息规律,连病中也不例外。六七点醒了,吃点粥,看会儿书看会儿电视,和探病的同事说几句话,勉强能撑到吃午饭。吃过午饭接着睡,睡到天色擦黑才能清醒,这时候郁南冠总是在的,他每次都等她一起吃晚饭,饭后便由他搀着扶着,下下楼梯,去花园散散步。她行动不便,郁南冠便伺候她洗漱换衣,从不让护工搭手。晚间表现更是贴心,他把陪护床与病床并在一起,他每晚握着她的手入睡。
    世界是过滤过的。
    住院部隐匿在高大的橡树园里,不准车辆行驶,不准闲杂人等入内,与城市隔绝开来。
    节目音乐书籍都只能是温和轻松的,据小王助理所说,郁先生每天下班过来,先询问她上午的情绪,然后给她准备隔天的消遣。
    食物由营养师根据医生的建议搭配,他请了手脚干净厨艺地道的阿姨,三餐照顾到位。
    甚至连散步的路线都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他脑子里除了分析模型,大概还装了雷达。
    不用工作,不用思考,不用有情绪,生命静止了一般,闲得彭盈头发指甲疯长。
    她找了指甲剪,打算把手指甲捣鼓一下,郁南冠扔了电脑,抢去工具,替她一根根剪好,磨平。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夜晚静谧的病房里,彭盈愣愣地看他的侧脸,情绪十分怪异,最后,她说了句最不该说的。
    “诗情怎么样了?”
    郁南冠手上顿了下,埋着头继续替她剪指甲:“我通知了沐爵,这些天一直是沐爵在照顾她,应该快好了。”
    “你应该去看看她。”彭盈认真而诚恳地说。
    他终于把视线放到她脸上,观察了好一阵子,才说:“她只是我的朋友,该去的时候我才去。”
    彭盈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有点可笑。
    叶秀打来电话时,彭盈刚在他的帮助下洗完头发。
    郁南冠关掉吹风,把柜子上的手机拿给她,嘱咐不要说太久。
    彭盈看着他,不想接。
    她希望他出去。但他只拿了书,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
    所幸手机不漏音,她少说两句,大概不会有意外。
    叶秀告诉她,新房已经开始内装修,老宅开放为镇上的公共图书馆,都是陈秉正在主持。叶秀已习惯在茅屋看诊,老宅的药房都搬到茅屋里。谭进派来的专家希望把彭宅稍加维修,设为景点。彭盈一一应下来。
    她说话虽少,叶秀还是听出她不对劲,她只好撒谎:“小感冒,很快就好。”
    她们也没有什么体己的话可说,到此便结束了。
    她打这通电话,语气自然较别的电话不同,但郁南冠并没问什么,帮她吹好头发,便熄灯,握着她的手,睡过去。
    彭盈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头脑却愈发清醒。他的手上没有茧子,触感只比她自己的略为粗糙;温度较她的低一些,应该是跟他怕冷有关系。屋子里一片黑,她用另一只手拿了手机,随便摁了个键,借着这微弱的光看他。
    他面容很平静,平静得让她平静不了。
    睡得并不安稳,朦胧间听到一声震动,握着她手的那只手试图抽出去,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又慌忙松开。那手顿了顿,轻轻地放开她,身边的温度猛然消失了。
    她睁开眼,重新拿出手机,照了照,陪护床上空荡荡的,被子掀开,却并不凌乱。
    下床,披好衣服,扶着墙壁慢慢往房外移动。
    她想下楼,但不想坐电梯,经过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值班室,向护士问道:“请问有一位名叫诗情的女病人住在这里么?诗情画意的诗情。”
    护士甚至不用查住院信息,直接就告诉她:“有的,在楼下,15号病房。”
    “15号……”彭盈重复了一遍,“我的病房号是多少号?”
    不能责怪一个脑震荡十分严重的病人记不得自己的病房号。
    护士脾气极好,宽容地笑:“也是15号。这么晚了出来,是身体不舒服吗?”
    彭盈回过神,干巴巴地笑:“没事,就是有点失眠,随便走走。”
    她扶着墙壁,继续下楼。15号病房离值班室并不远,她带着对楼下15号的向往,一步步挪过去。
    窗帘没有拉上,诗情靠着床头坐着,郁南冠俯下颀长的身躯,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诗情荏弱的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极尽脆弱。
    彭盈看了一小会儿,又慢慢地,一步步往楼梯走。
    这次是走,而不是挪,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某种沉重的负担突然消散一空。
    隔日和郁南冠差不多时间醒的,他帮着她洗漱后,小王助理就带着早饭进来了。
    彭盈吃两口瘦肉粥,对小王说:“我想听点歌。”
    小王看看郁南冠,彭盈立刻反应过来:“小王你手机的播放列表介意给我看看么?”
    小王的播放列表里大多是梁静茹和陈奕迅的歌,彭盈把列表上下拉了一遍,迅速作出决定:“帮我找找梁静茹的《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和《第三者》,还有陈奕迅的《红玫瑰》——这首歌是从张爱玲的小说得的灵感?”
    “是的啊,有点残忍,要不换别的吧。”
    小王接得很快,彭盈更坚定了想法:“就这三首,我不爱听歌,说不定都听不完就得换回古典音乐。”
    角落里隔着台小电脑,还有一个账号,可随意进入无损音乐库,并且,电脑连了音质完美的音箱。小王动作利索,很快就找到彭盈要的歌。
    三首歌各放了两遍,早餐基本结束。郁南冠神色如常,只是临走时,俯身亲了亲彭盈额头。彭盈觉得恶心,但没躲开。
    “你看过米兰昆德拉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么?”
    “没有。”郁南冠答得坦荡而诚实。
    “是本小说,我记不得情节了,但是现在又不想自己看。你能抽点时间看了跟我讲一下吗?”
    “没问题。”郁南冠露出纵容的笑脸,“下班回来就跟你讲。”
    彭盈报以一笑:“那多谢啦。”
    “你可以拿出点实际的答谢。”
    “等你给我讲完再说。”
    彭盈一夜没睡好,白天反倒精神头儿十足。
    三首歌一直循环着,小王怕她头疼,想关掉,被她拒绝。
    晌午有意外访客——顾梁翼一家三口到来。姚瑶神态安详,眼神柔静,举止更是雍容,大概她和顾梁翼的感情危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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