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花开

13 受伤


远处山峦连绵起伏,山道蜿蜒,上午下过雨,雨渍未干,深深浅浅。一排排高高低低的树迎面而来又飞逝而去,看久了眼花,项曼曼收回目光,低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贼车。
    项爸八月份正式退休,如今基本上交接清楚,尽管公司的年轻人对他还是毕恭毕敬,他却每天在家发牢骚,嫌年轻人办事不力。对这种“退休综合症”,项妈是过来人,比较有经验。母女二人竭力撺掇项爸出去旅游。项爸本来就闲不住,难得最不爱动弹的项妈有兴致,于是老两口商量了几天,计划从武汉沿湖南到N市,来一趟“重走当兵路”。
    项曼曼前一世回过N市一次。她没有和爸爸的战友旧部联系,找了中学一位好友,带着两位大学同学两个同事玩了一趟。那时罗容萱在F市;而大院守备森严,外来人员不得入内,她自然进不去;游玩安排时间紧,她也不好意思朋友为她耽搁,所以中学母校只是匆匆路过,也没能故地重游。
    因此,尽管四位同伴很尽兴,她感觉却是很不好。重生之后每个假期她都会出去旅游,却也不想再回N市看看。
    这一次为了不扫爸爸的兴,又对大院还有几分牵挂,于是答应一起去。不过,学校是中考考场,监考老师人手不够,她先得留下监考。项爸项妈临行千丁零万嘱咐,让她监考完毕立刻“追上大部队”。
    等项曼曼出发时,爸妈已经到达桂林地界,那个地方项曼曼初中时去过,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爸妈计划要在那里停留两三天。项曼曼就连夜坐火车赶过去。路上接到项爸电话,说是一位老战友正在N市,他们取消去阳朔的计划直接赶过去,她到了桂林会找人接她。
    项曼曼想不到爸爸就这么把她晾一边了。第二天下了火车,见到来接她的人,心情更加糟糕。
    “怎么是你?”项曼曼苦着脸,看着面前戴着墨镜,黑T恤黑休闲裤的男人,想到“阴魂不散”这个词。
    袁昭心情倒是不错,丝毫不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反应影响,拖着她的行李箱大步就走。
    项曼曼想要表现一下不满,可行李都被拉走了,人家头也不回越走越远,说不定还希望她真不去呢,周围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项曼曼灰溜溜小跑跟上。
    袁昭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微微牵起嘴角。照萧部长的意思,是让他到武汉接人,项爸更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说总要她到了这里才不好改主意。
    随着人流出了站口,上了车,袁昭坐上司机的位置,恢复一脸严肃:“项叔叔和萧部长交代过,都安排好了,你想去阳朔的话可以现在就走,赶过去正好吃晚饭,住处也订好了;或者,去N市,大概要三四个小时,得先吃饭。”
    项曼曼内心无比郁闷。她没去过阳朔,兴冲冲赶来当然是想去的,可看这架势,爸妈是把自己给卖了,她再想去,也不愿意和这么个煞神去啊。
    “那就先去吃饭吧。有什么想吃的?”袁昭发动车子,慢悠悠又问。
    项曼曼想了想,记得以前来的时候这里的煲仔饭好吃,不过天气热,她更想吃小碗田螺和烫串串,然而吃小吃,也要讲究和什么人吃才尽兴,最后怏怏说:“随便吧,煲仔饭或者螺蛳粉都行,吃了赶紧出发吧。”
    袁昭笑了一笑,带她去吃饭。
    他选的地方不错,吃饭的多是本地人。煲仔饭的锅巴焦脆,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叉烧,香甜脆嫩,颜色鲜亮,香气诱人,配着绿油油的菜心,冰沁沁的凉茶,项曼曼心情才慢慢好了一些。
    四点五十向N市出发,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两人一句话没说。
    中间袁昭接了个电话,简单说了行程,然后把手机交给项曼曼。她接过电话,听项妈快速又啰嗦地交代了几句诸如不要任性好好相处之类的话,多亏这是长途,项妈不好意思拿着别人的电话唠叨。
    挂了电话,车里又恢复一片安静。
    路旁的指示牌提醒前面岔路转向阳朔。
    项曼曼看一眼前面沉默开车的人。
    想想,人家也未必愿意接这么个差事,可上司发话他能怎么办?说起来还是自己这边理亏,这么一想,她就心虚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袁昭就是一语不发望着窗外,看来也很生气。
    项曼曼咳了一声,搭讪:“……晚上九点能到么?”
    袁昭没回头,淡淡说:“差不多。”
    他果然是不高兴了,项曼曼憋了半天,只好说:“对不起,麻烦你这么辛苦一趟……”
    袁昭没说话。
    项曼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自我反省,以后对人不能这么恶劣。话说回来,其实她多数时候也不是这么不好相处,要好的几个同事还批评她太没性格,太息事宁人。怎么对着袁昭就这么情绪化呢?是不是自己还抱着成见,用旧眼光看人?
    项曼曼抬头,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袁昭的侧后背影,平阔的肩膀,往上看,眉骨到下巴再到耳际,线条流畅分明,下巴宽而饱满,有点希腊雕塑的味道。他的手臂修长结实,短袖包得紧紧的,金褐肤色,拨方向盘时,稍一用力肌肉轮廓毕现,像有光泽在流动。这样的人,以前怎么是个小混混呢?
    项曼曼暗暗感慨,又一想,哎,不对,这不还是以有色眼镜看人么?不能以貌取人,不对,不能抱成见……她不断纠正自己的错误想法,当袁昭回头时,她都没反应过来,依旧一边摇头一边直愣愣瞪着他看。
    远处一声巨响,车子猛地刹住了,项曼曼往前一栽,一头撞上前座,人没伤着,却满面通红,窘得不好意思抬头。
    “没事吧。”袁昭早转回头,看着远处,“前面有情况。”
    项曼曼闻声抬头看,只见前面前面一百米外停着一辆黑色车,两边还停着几辆摩托,几个人围着小车。
    项曼曼戴上眼镜,看到有的人手上亮光晃晃,有的挥着扁担,看起来不是有人要上车而是有什么纠纷。
    袁昭皱起眉,连项曼曼都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高速公路,而是修得比较宽的环山路,有两辆小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先是减速观察了一下,接着绕开加速走了。
    袁昭一拨方向盘,调转车头往回开,转过弯,迎面一辆中巴驶来,他迅速停好车,关好车窗,解下安全带,又特意叮嘱了一句,“你就在这里,记住别开门。”
    不等她反应,袁昭已经走到路中央拦住了巴士。他和司机说了几句,指了指自己的车。司机点点头。袁昭转身向他们的去路走去。
    项曼曼看他大步向前,边走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是要去看个究竟?那边,光天化日之下,是打架还是劫车?
    项曼曼挣扎了半天,决定打110,那边警察说的普通话她听不太懂,而她也说不清楚这里的具体位置。对方说很快会派人过来查看。
    项曼曼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车子拐了弯,什么也看不见。她几次想出去,还是忍住了。万一真有什么事,自己不是添乱么?
    对面的司机抽了根烟,也有点焦躁似的,下来走到拐弯处看了看,又走回来,只朝项曼曼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项曼曼忽然明白,袁昭是担心留她一个人在山路上有意外,特意要求巴士停下照应。
    她心里七上八下,度时如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他走回来,赤着上身,衣服缠在手上,他直接上了巴士,跟司机说了几句,巴士开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项曼曼看到他大步走回来,看着人没事,她暗暗松了口气。
    等他一坐进来,急忙问:“没事吧,是怎么回事?”
    袁昭从包里扯了件衣服穿上,发动车子说:“得回去一趟。”
    “为什么?”项曼曼问。
    袁昭简单说:“车匪路霸。抓住了两个,警察一会就到,我们到桂林等等,要录个证明。”
    项曼曼有点纳闷,那就在原地等啊,为了这个转回去一趟?
    袁昭把车子开得飞快,问她:“你有没有止血药?”
    项曼曼摇头,这次出来不是登山,没带那些伤药。
    她赶紧问:“你受伤了?”
    “皮外擦伤。”袁昭的声音透着疲惫,脸色也有点白。
    项曼曼看出一点不对劲,他新换上的衬衣袖子边有血迹,右手臂搁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手指缝里,有几道没擦干净的血迹,而缠在手臂上的黑T恤湿漉漉的,泛着诡异的光。
    流了多少血才会让T恤湿成这样!
    项曼曼让自己镇静些,可嗓子眼发紧:“你受伤了!”她想找创口贴,一想行李箱在后车厢里,身边只有一件为空调房里准备的防雨连帽衫,还有几盒纸巾。
    “我替你再包扎一道?”她弓着身子站起来,
    袁昭没有反对,抬起手臂伸过来,项曼曼哆嗦着替他包扎。扎松了怕血不能止住,扎紧了怕他会疼。好在袁昭什么也没说,默默收回手,继续开车。
    项曼曼拿湿纸巾擦掉手上的血,祈祷快点到市区,比刚才一个人的时候还难熬。
    “没那么可怕,这点小伤,跟我以前打架的时候没法比。”袁昭从后车镜里看到她一脸苍白,好像受伤的是她,不由笑了笑。
    项曼曼可没心情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诊所,她跳下车,先冲进去找医生。
    消毒,缝针,打消炎针。
    项曼曼坐在外面,手里拿着小护士递出来的两件衣服。她用防雨罩衣裹着那件血漉漉的t恤,塞进随身帆布包里。付了帐,拿了五天的消炎针剂。然后给爸妈打了个电话,按两人商量的,说改了主意,要先在阳朔玩几天。
    项爸项妈没有多想,显然还很高兴。
    袁昭小手臂扎着厚厚的绷带出来了。两人草草吃了饭,住进桂林军区招待所,已经十一点了。
    标准二人间里,灯火通明。
    袁昭坐在床前,把毛巾递给项曼曼,项曼曼接过来放入热气腾腾的盆里,递了一块干净的过去,让他简单搓洗上身。其余的她也帮不上忙了。
    “行,谢谢,你也去休息吧。注意关好门窗。”袁昭一脸疲惫。估计麻醉药劲过去了,缝了七针,不知道有多疼呢。她没敢进去看,小护士说皮肉外翻,一看就是被砍刀划开的,耽搁了时间,天气也热,一定要小心感染。
    项曼曼想劝他去医院,可这人很固执,只说没事。
    项曼曼替他铺好床,把水瓶放在床边,水杯里倒了半杯水凉着。看看真没什么事了,又觉得就这么走是不是太冷漠。
    “怎么,想陪着我?正好……多一张床。”袁昭靠着床,手不方便穿衣,上身赤着,盖了半截毯子,一双长腿搭在床沿。因为无力,笑得慵懒暧昧。
    项曼曼也不好生气,红着脸走了。
    军区招待所环境还不错,夜晚的小城本来也寂静。
    项曼曼有点认床,而且今天半天的经历够呛,她眼前走马灯似的一幕幕晃过去,又想着明天还要早起,陪他去公安局,警察来过电话了;还要催他去打消炎针,最好到大医院再看看……
    翻来覆去,累到了极点,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手机闹钟没响,居然快九点了!
    她慌慌张张起来,匆匆洗漱,也顾不上形象,到隔壁敲门,没人应。
    一名服务员走过来,说:“你是项小姐吗?袁昭同志先出去了,让我转告一声,您可以先去招待所旁边的饭馆吃饭,他很快就回来了。”
    项曼曼“哦”了一声,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手机,发现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意思差不多。
    项曼曼躺回去,发怔。
    窗外阳光灿烂,招待所里还有一个小湖,岸边绿树鲜花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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