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花开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学校通知高三学生周末去大学参观，作为最后冲刺阶段的鼓劲和放松。
    高三前的那个暑假，项曼曼照着上一世的做法，带学生去武大参观。学生们大受触动和鼓舞，不少人在作文里表达了自己上大学的心愿和信心。每个月，项曼曼把学生的好作文装订成册，做成班刊挂在黑板旁让大家欣赏。校长来巡视看到翻了翻，觉得参观学习这个方法不错。年级组就有了这一次安排。
    巧的是，这回联系的学校是Z大。
    学生们像去春游一样热闹，叽叽喳喳，唱歌吃东西。平时在学校憋久了，学习压力又大，只要不在车上乱跑，项曼曼任他们高兴。
    出了闹市区，大道两旁是浓密的梧桐和开满小白花的绿树，空气也好起来，三四月的春光令人振奋，新长出的绿叶在阳光里闪耀。
    漫天飞舞着雪白的细小花瓣和绒絮，项曼曼的心思也有些飘忽。
    会不会见到程哲呢？按说到了这个时候，大四学生多半不在学校，各处奔走去了。
    项曼曼知道自己又在幻想。在绿树白花间，两人不期而遇，相视一笑，是不是还会说上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项曼曼边笑边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
    “老师，吴霞说她要到大学里追帅哥！”坐在后面绰号“秀逗”的陈龙气鼓鼓跑过来告状。
    项曼曼严肃地看一眼闹成一团的女生，点点头：“很好，有了目标，剩下三个月就更要好好努力考上好的大学!”
    学生们轰一声笑起来，圆脸圆眼睛的吴霞大声答应着，得意地向告状的家伙扬扬下巴。
    陈龙默不吭声站了一会，吭哧吭哧冒出一句：“可是我哥说，越好的大学，女生长得越像恐龙！”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项曼曼看看这个比她高一头却单纯得可爱的黑脸少年，一本正经说：“那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读好了书，有本事有能力，想找美女有美女，想找恐龙有恐龙。如果没出息，连恐龙也没有！”
    陈龙撇嘴：“我读大学才不是为了找老婆，我要找好工作赚钱，以后孝顺我爸我妈！”
    项曼曼大加夸奖：“那可更好，这么孝顺有责任心的小帅哥，那就是美女来追你！”
    陈龙忸怩了一下，这回没有反对，羞答答坐回去了。
    学生们进了校园就像飞出了笼子的鸟，耐着性子跟导游参观了图书馆体育馆和实验楼，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大呼小叫，踢球的打球的，到处合影留念的，不亦乐乎。
    项曼曼出发前强调了纪律，列出了惩戒规定，然后五人一小组，十五人一大组，大组长加小组长牵头管理，定时清点，也没什么大问题。
    “老师，这里的花季文化艺术节，有cosplay表演！”几个学生兴奋地跑回来，向被拉着合影的项曼曼报告。
    “老师，里面好多帅哥！”吴霞十分激动，大家拥着项曼曼一起去看。
    大大的展台已经围满了人，远远看过去，台上那些帅哥身板还不错，可惜化妆都是视觉系，又顶着颜色夸张的假发，完全看不清长相，真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出来是帅哥的。
    随着帅哥美女轮换出场，大家尖叫连连，项曼曼被吵得两耳生疼，眼冒金花。
    “素质素质！”项曼曼让她们安静一点。
    “啊——老师快看，这个最帅！”吴霞摇着她的手臂，转头催促同学拍照。
    这回换上一群穿汉服的了，音乐宏大优雅，场上已经一片沸腾，大家纷纷站起来，项曼曼顿时被淹没了。
    她实在顶不住，索性让她们疯去。再三强调了集合地点和时间之后，狼狈不堪挤出来。
    有一部分学生在足球场踢球，还有的四处晃悠。班干部比较得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项曼曼放心了，独自走到林荫小道旁的长条椅上坐下，休息一会。
    前面看得到足球场，而从树梢上可以远远望见几栋宿舍楼的楼顶。
    项曼曼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往那里走。
    粉白花瓣簌簌落落飘在她裙子上，项曼曼抬头看去，原来椅子后面有一棵樱树。
    正值樱花开放，这儿的樱花没有武大有名，也没有那么繁盛，不过走在小道上，不经意间落英缤纷，飘落的花瓣零星点缀，还是很有意境的。
    几枚花瓣轻柔拂过她的眉睫，有点痒，项曼曼眨了眨眼，接住花瓣。
    指甲盖大小的花瓣，鲜嫩细小，白嫩的瓣尖上一点红晕，如一抹胭脂，这是什么品种的樱花呢？
    项曼曼对樱花最初的印象，来自于日本漫画，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都有樱花的影姿，凄美或壮丽，浪漫或温馨。
    后来看过一个电影，说樱花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青梅竹马却又两地分离，辗转再见已是十三年后，即使心中一直有牵念，他们已有自己的生活和伴侣。而十三年，正是樱花以每秒5厘米绕行地球半圈的距离，也就是南极和北极的距离。
    无论多么刻骨铭心，十三年也足以让两个人站在最远的距离上。
    结局男女主人公都已释怀，各自走向自己的生活，可项曼曼却闷得不能呼吸似的，怅然很久。
    飒飒如风吹过草叶，有人悄悄站在了她身后。
    项曼曼听到一点轻微的声响，一瞬间心像是停止了跳动，手心里沁出汗来。
    她沉着缓慢地转身，看向来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等到那人露出了一抹熟悉的笑容，她才大惊失色站了起来：“怎么是你？”
    袁昭站在两米之外，挑起眉峰，笑得不怀好意：“你以为是谁？”
    项曼曼涨红了脸。她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期待，即使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这不是小说，即使清楚没有可能这么巧，过去了许多年那个人还认得自己。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袁昭！他没有穿军装，黑色衬衣黑色长裤，休闲鞋，她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是他。
    “你……”项曼曼欲言又止，一脸懊丧。
    自上一次相亲过了一个月，中间萧伯伯打过电话，说袁昭接了一个紧急任务，最近没有时间联系。
    项爸是军人，项妈是军嫂，对这种事相当理解。
    而项曼曼觉得是自己人品好，正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就冷搁置了。
    她希望他一直紧急任务到这件事不了了之，可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
    他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不，项曼曼立刻否定了这个“自作多情”。
    这只能说是巧合，只好怪自己人品太差，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项曼曼一时恨不得溜之大吉，可也不好就走，只好说：“我带学生来参观……”
    袁昭笑了笑，抬头看看远处，发了句感慨：“没想到你当了老师。不过再想一想，你还真适合当老师……教训人。”
    项曼曼保持沉默。
    袁昭却干脆走过来，往长椅上一坐，指指后面：“那是你的学生？”
    项曼曼回头一看，才发现一群学生偷偷躲在对面的小树林里往这边窥看，手上还拿着相机。不知道他们在那边看了多久，一个个无比兴奋好奇。她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要找他们算账，那群家伙看到老师生气了，哄一下四散开，胆子大的回头喊了句：“老师，加油！”
    项曼曼气笑不得，悻悻转身，就见袁昭似笑非笑望着她。虽然明知不是那么回事，她的脸还是红起来。
    “这些学生不怕你，看来不好教吧？”他问。
    再不好教，比你当年应该好点，项曼曼暗自嘀咕。她可不打算跟他坐一块说话，于是原地站着不动，淡定说：“还好。”
    袁昭饶有兴趣看着她，打量一番，又抛出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学生谈恋爱，你怎么处理？”
    项曼曼顿了顿，决定诚恳一点：“你的联系方式我已经给了罗容萱。她快毕业了，可能比较忙。她还记得你，至于是否和你联系，我也不清楚。真是……不好意思！”
    她不想说太多，给袁昭希望或者让他绝望好像都不妥当。这是罗容萱的事，她也不该过问。
    “怎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但是袁昭并不打算放过她似的，逼问了一句。
    他收敛了笑意，目光直视着她，显得深沉严肃，不过总比他似笑非笑好点。
    大概只有罗容萱的事会触动他。
    项曼曼又沉默了。
    她现在怕面对这个人，更多地是因为一种说不来的压力。如果没有当初她的干预也好；如果现在罗容萱还给他机会也好；或者，他不是这么……执着，那么无论他们最后什么结局，都和她无关。但是现在不是这样。
    处理学生的这些事，项曼曼觉得自己一直都很谨慎。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老师！老师！”满头大汗的陈龙抱着球，和两个男生跑过来找她。
    项曼曼如蒙大赦，赶紧迎上去，让他们帮忙把大家召集起来，集合时间快到了。
    陈龙点点头，把装着球的网兜交给项曼曼，转头看见那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向项曼曼走来，他又站住了脚，有点警惕：“项老师，这个人……”
    袁昭无声笑了笑，面前这个黑头黑脑的小男生还挺有意思，他不等项曼曼说话，直接对陈龙说：“我想请教你们项老师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龙挡在项曼曼前面，还示意另两个学生一起过来。
    项曼曼明白他是把袁昭当成坏人了，又感动又好笑，这时候就听袁昭说：“你们谈恋爱，这位老师会怎么解决？”
    “你怎么……”项曼曼没想到他直言不讳问一个学生，当即有点生气。
    陈龙这回反应极快，很鄙夷地看了一眼对方：“我们老师说了，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老师别理他，我们走！”
    项曼曼意料之外又有点想笑，自己随口引用的一句话，这小家伙居然记着了。
    袁昭也有点意外，若有所思没说话。
    项曼曼赶紧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带着他们几个集合去。
    可怜的陈龙替她解了围，却被大家狠狠责怪，上了车还不得安宁。
    “哪个要你多事？要你去做电灯泡？”这里面当然又是吴霞声音最大。
    陈龙格外委屈：“我以为那个人找项老师的碴，我妈说遇到陌生人要小心……”
    那一群躲着看戏的学生哪肯放过他，推推搡搡。
    项曼曼板起了脸：“你们像不像话！老师是大人，可万一是哪个同学遇上坏人，你们就这样不管？还打击欺负见义勇为的同学？”她尤其点着当时和陈龙站在一块的两个男生，他们两个明明看见陈龙招手还畏畏缩缩站在一边。
    “老师，不是这样，我们以为那人是你的朋友，陈龙不相信非要过来看看……”两人很无奈，拼命解释。
    陈龙比别的孩子单纯，有时还有点楞，不过这也是教育大家的好机会，项曼曼借题发挥：“我们讲过这样的例子吧，现在有很多这样拐卖人口的陷阱，故意装作很熟的样子把人带走，特别是骗小孩子，就是周围人的相当然和漠视造成这样的悲剧……”
    大家终于安静下来，陈龙很是得意，摇头晃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也有不被项曼曼镇住的，比如吴霞拿着相机翻看照片，蹭过来套近乎：“老师，我们这次错了！不过那个男的很帅嘛，你看你看！”
    项曼曼推不过，接过来一看，他们竟然拍了好几张她和袁昭的照片。
    有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低着头沉思的，后来是接住了花瓣的，看着花瓣发呆的，而袁昭也在镜头里，从走过来到站定；最后还有一张，就是她站起来与袁昭隔着几米远两两对视的……
    拍照的学生陆颖是学校摄影小组的，这回把单反相机背了来。
    平心而论，这些照片拍的很美。
    铺满落叶的幽谧小径，斑驳的长椅，她穿着七分袖荷叶边的黑色上衫，旧红色的长裙，头发在脑后挽着，背影和侧脸对着镜头，似在静静等候；空中偶尔有粉白的花瓣飘落，而她神情略带忧伤，没有觉察身后站着一位沉默注视着她的英俊男子……
    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项曼曼感到荒谬。
    学生起哄，异口同声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项曼曼没好气笑骂他们：“这个倒是都会，要考的怎么就背不熟！”
    吴霞等人一看老师不生气了，立刻顺竿儿爬：“老师，他有没有问你要联系方式？他是不是想追你啊？我们都觉得你们蛮相配……”
    项曼曼转移话题：“你们不是在看文艺表演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原来他们想要汉服表演里一个帅哥的签名，大着胆子跑到后台附近等，惊喜的是那名帅哥很快就出来了，他们跟上去，一路尾随，就是没胆量上前去问，结果一路就跟到了项曼曼休息的地方。
    “后来要到了？”
    吴霞垂头丧气：“没有，后来看到老师和那个黑衣服的帅哥，就光顾看你们去了。再一回头，那个人早不见了！”
    “老师，你认识Z大的人么，我们听见有人喊他‘安杰尔’。他在学校肯定很有名，要是知道他是哪个系的就好啦，我一定考到这个学校来！”陆颖眼睛发亮。
    项曼曼很高兴话题转移成功，看大家一脸期待，想了想说：“我帮你们打听一下吧。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啊，等上了大学，你们可以自己来找，不就是几个月之后嘛！”
    武汉大学多，绝大多数的学生最后都在本地读书的。女生们终于满意了，摩拳擦掌，兴奋地议论着。
    项曼曼微微一笑，看向窗外。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袁昭到这个大学来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来找程哲的吧？
    项曼曼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小说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