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浣云香

他问得很轻，但语气中的怒意和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川还是明白的。
  “是这样打算的，可惜没能成功。”
  叶云柯的脾气是不好，实话实说可能会激怒他，但自从知道那么些事情后，实话实说对于她只会显得弥足珍贵。既然机会难得，连川当然要抓住机会，其实若让她永远活在隐瞒中，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没成功？”然而叶云柯并没被激怒，神色间反倒多了丝疑问，俊眉一挑，绕到连川面前：“怎么说？”
  “当时屋里没人，我本想留个字条的，但我忘了灵识不能移物，那笔怎么都拿不起来，所以只得做罢。”
  这样的结果，叶云柯应该会消些气吧。然而连川朝叶云柯看去的时候，他的神情居然比刚才还要严肃，那双桃花眼正直直地看着她，里面似乎没有一丝感情。
  静了一会儿，叶云柯慢慢走向连川，在她面前站定，修长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好让自己能更仔细地看清这张小脸，然后俯身，声音异常魅惑：“连川，看着我。”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能轻嗅到他齿间隐约的桃香；眼对眼，她能从他那双墨澈的眸子中看见自己；脸贴得如此近，似乎他随时都会吻过来。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连川紧张的心都跳漏了一拍，只傻傻地看着他眼中的自己。
  突然，他眼底滑过一抹狡黠的笑意，在连川还未回过神时，耳边已经响起他清朗悦耳的大笑声，似是隐忍许久，最终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
  “川儿，你灵移术修炼的果然妙极啊！”
  “唉？”看他在那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川心里渐有种不好的预感。
  “灵识能移物否，待你‘现体’二字说完后，可再看看——”
  啊呀！连川猛然记起，那灵移术特点旁的批注有说：若想施灵识之力于旁物，只需施术者集中注意，诵念“现体”二字即可；释力之时，再诵“去体”方成。
  如此简单，如此简单，可自己就是……忘记了。
  “事情紧急，忘记也是常有的事儿，”连川撇嘴，甚为不屑：“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这次忘了，下次再用就会记得牢了。”
  笑声戛然而止，叶云柯正色道：“你还想再去？”
  再去？若是没看见离开时的那幕，她还可以考虑一下，可当时他们相拥的场景确实刺激到自己本就不同寻常的心了。清空和颜心到底怎么在一起的？为何清空前一秒告诉自己身世，下一秒就美人在怀？难道他实为皮囊美色之徒，也早被颜心所惑？可是若让颜心作她的后母……连川只觉飕飕凉意，冷得一哆嗦，摇头道：“让我去都不想了。”她忽而觉得跟叶云柯去妖界实乃明智之举，其实真相之后，纵然对不能再修仙感到过惋惜，但继续呆在云羽山的尴尬也让她无措，如今，亲爹“另觅新欢”的画面更让她招架不住。
  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淡定，换个环境好好理理头绪也是很不错的。
  叶云柯见连川眉头紧锁的神色最终轻叹一声舒展开来，以为她又在心里打什么歪主意，自然不信她的回答，瞥眼看她，语气不屑：“口是心非？” 
  “实话实说，”连川见叶云柯不信，只得耸肩：“来回一趟不容易，如果又是一场空呢？……反正，信不信由你。”
  反正，她说得是实话，只是她还不想将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告诉他。
  见她语气轻松诚恳，叶云柯也未再纠缠，俊美的脸上又勾起笑意：“有自知之明便好……只要你听话，舅舅不会亏待你的。”
  “什么？”连川还在回味那舅舅二字时，叶云柯已抓住她的手，往前拖去。
  “走罢笨川儿，咱们吃桃子去。”
  叶云柯并不急着带她回妖界，穿过一片果林，游荡在热闹繁华的人间市集，连川已有恍隔半世的感觉。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听起来如此亲切，白面馍馍的甜香还是让她垂涎欲滴，糖面人的色彩占满了她整个视线……连川只觉自己又回到三年前的世界，祥和温馨的美好世界。
  叶云柯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只见她脸上的表情随着沿途所过逐渐生动起来，不再像在云羽山时，常给人留下呆笨木讷的印象。她乌溜溜的眸子，转起来比池里的鱼儿还要灵活，时而回头张望的动作配上她轻快明媚的笑意，散发出一个十七岁少女特有的青春与活力。这一刻，他觉得她称得上是可爱的。
  “川儿，可是看中什么？舅舅跟你买。”
  叶云柯突然转身的轻言，将连川吓了一跳。看他笑得春风依旧，听他话里些微的宠溺，暂且忽略掉舅舅二字带来的别扭，连川心下大喜，唇角勾起的弧度又大了几分：“看中了好多，比如……”
  成妖还是有好处的，比如没有太多的禁忌。
  修仙就像半个出家人，七情六欲自是要收敛些，口腹之欲就更不用说。如今不修仙了，连川又闻到了人间尘火的气息，嘴中的味道也丰富起来。
  “要不要帮忙？”看连川抱得满满一怀，还要费力地将右手中的鸡腿往嘴里送的样子，叶云柯好心询问。
  见在前走了半天的叶云柯终于意识到她一人拖物的艰难，连川心里一阵感动，虽然这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但确实是个疼人体贴的好长辈啊。
  “这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话还未说完，叶云柯就拿过那只腿
  “跟舅舅客气什么，看你半天也没啃上一口，我也累得慌。”边说边将鸡腿递到连川嘴边，“陈记的烤鸡虽然不怎样，但热得还是比冷得来味……喏，快吃吧。”
  连川泪目。
  她以为，叶云柯是要帮她分担些怀里的东西，谁想他却……香喷喷地烤鸡腿近在唇畔，连川哀伤地咬住。
  “啊——放开我，放开我！”
  祥和温馨的氛围被一阵刺耳的叫声划破，叫声之后，沿街的店铺小贩纷纷关门撤摊，在街上悠闲游走的百姓也突然东跑西窜。热闹的集市一下子变得空旷寂静，除了那自远而近的尖叫声。
  “怎么了？”啃完最后一口，连川神色惊疑地看着叶云柯。
  “妖精出来抓人而已。”叶云柯却浑不在意：“不必惊慌，我们可以凑凑热闹，顺便和他们一起回去。”
  唉？妖精抓人？连川有些吃惊：“你不是说，一般的妖都是不吃人的吗？如今又怎么解释？”
  听着越来越清晰地叫声，连川心里有些发毛，环顾四周，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才好。
  “谁说抓人要去吃的？川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说这样让人耻笑的话么？”
  “不吃还能干什么？《百妖全解》上可写得很清楚。”
  “那是什么书？庸人鼠目！你可知，人于妖的用途之广？”
  “我不知。”
  街头弯墙一角已闪现些人影，各个身材高大，其中为首者肩上扛着一个身穿艳红衫裙的女子，尖叫声就是从她嘴里发出。
  此时，连川已经发现巷角一堆枯旧杂木后，倒是个藏身好处。指着那里，她忙转头对叶云柯说道：“那里还能躲一躲，咱们快——”
  叶云柯眉毛一挑，勾住连川的衣领：“别做这种东张西望，欲寻藏身之地的动作，眼睛放直些，我狐族从不是胆小怯懦之辈。”
  “可我——”
  “看来你得锻炼锻炼……走，再往中间站些，也好让他们快些认出我们——”
  就这样，连川被拖到空旷的大街中央站定。瞧着那群越来越近的妖，她的腿也越发酥软。被迫直视，那群妖粗野凝重略带煞气的表情就映入眼底。连川看见他们的眼睛都带些暗绿，铜色的肌肤映衬着森森白齿，才显得他们略微可怖。那肩上的女子仍在尖叫哭喊，扭动捶打的动作竟未撼动背负者分毫，可见其体格魁梧健壮。
  近了……更近了……
  连川敢肯定他们已经看见了自己。心下紧张，想去抓叶云柯的衣服，可伸手所及，却是一片空气。
  转头看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故事算正式开始展开吧……
☆、躲不是因为怕
  “哥哥，前面好像还有一个人。”说话的是个身穿毛皮短裙的少女，她身材高挑，五官端正，两只乌油油的发辫垂在她比常人略微宽阔的肩上，随着她的走动，轻微摇摆；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总是在四处逡巡，于灵活中多了几分野性，而且很快就锁定在不远处的连川身上。
  “那你先去看看。”为首者侧头看着旁边的少女，僵硬的脸上多了抹柔和的表情，：“若是个妙人先替哥哥看住了。”
  “好的！”少女像是得了什么重大而光荣的任务，朝为首者粲然一笑，莹绿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喜滋滋地朝连川跑去。
  此刻的连川孤零零的立在大街中央，从外面看去倒也镇静淡定，可谁又知道，她心里早已七上八下，面对那群妖的临近，她想跑都挪不动步子。看那群妖中突然跳出个少女，正一脸欢快地朝自己跑来，连川只觉得那少女脸上的笑意分明带着几分嗜血的杀意，连她肩上那两条盘息的黑蛇都似乎在朝她露着腥红的杏子。以往炼得自保仙术，突然都记不得了，满脑都是《百妖全解》中关于妖精食性解说旁的那副鲜红的插画……这到底是群什么妖？会怎么吃？喜欢怎么吃？……
  那妖精少女已经来到面前，绿莹莹的眼睛啊，在她身上转来转去，终了，竟然还露出一抹惊艳的喜色。在连川看来，那绝对是发现了一只好猎物后满意欣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