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狼烟

侍女的离去，让帐篷里顿时陷入了奇怪的寂静，宝儿进到温暖干燥的帐篷里，安心的跪了下来。达塔双手捧着盛满奶茶的杯子似乎只是取暖，并没有送到嘴边，他抬起头看夏格也一声不响的拧着自己的头发，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和火上的小茶壶发出吱吱的声响。
    “别这样闷着，说句话啊。”达塔嘴角浮上一个无力的微笑，冲着夏格说道。
    “诶？”夏格停下了正在拧头发的手，“族长刚才说想要静一静，我想我不该说话……”
    “居然又叫我族长了。”达塔叹了一口气，“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淋雨，也不是为了捂奶茶。”说着他双手将奶茶往高举了举。
    “那你……”
    “哦，对了，你在为这个担心吧，没关系的，我不会说什么的，我是族长嘛。”他打断夏格的话，向她扬了扬手中的腰带。
    “啊，那个在你那里？”
    “不好意思，因为我撒谎了，所以这个得放在我这里了。”达塔并没有说自己撒了什么谎。
    夏格倒是不在意，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怎么处置我呢。不过，谢谢你了，不愧是族长！”
    看着夏格露出的笑容，达塔忽然垮下了脸色，自嘲的笑道：“我算什么族长啊？保一个人还得撒谎……”
    达塔的笑让夏格有些害怕，与之前所见到的温文尔雅、稳重镇定的达塔不同，他的眼中居然透出一股绝望来。“达塔，你……你怎么了？本来你就是族长啊？”夏格陪着笑安慰道。
    “喂喂，夏格，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得我么？”达塔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却是问了一个似乎不着边际的问题。
    夏格被他认真的表情吓到了，勉强让自己带着笑容说道：“瞎说什么呢？族长当的好好的……”
    “族长？”达塔忽然大笑起来，“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死了也只会被人当做是没用的族长马上被遗忘吧。”
    “怎么会呢……”夏格不明白达塔为什么忽然这样，可她却说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话来。
    “我啊，其实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族长，或许你认为只要是族长就一定是哲罗或是拖索台那样的吧。现在的我想果然得像是那样的人才能胜任，我可是完全不行。”达塔说着感觉到手中的奶茶渐渐凉了下去，端起来一饮而尽。
    夏格一边给他斟满一边说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你也是个好族长。”
    “好族长？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管吧……族中的利益也好，损害也好，都与我无关，我不需要插手，也没人来讨好我，我就像个旁观者。作为旁观者，还会被人说不好么？”
    夏格一时语塞，她没有想到达塔在雅莫原来是这种处境，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她是一个外人，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外面哗哗的雨声似乎替她填补了此时的尴尬。
    只听达塔一个人幽幽说道：“那天晚上要是我也逃走就好了？”
    “那天晚上……是……”
    “就是你掉进冰窟窿的那天啊。”达塔扬了扬眉毛，“我多想像你一样逃婚啊，可是我没勇气。”
    “可别这么说，我是太过任性，那晚听到你所说的责任我很佩服呢。”夏格不好意思的说道。
    “责任啊，不是随便说说的，什么样的人就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像这种责任不是谁都能承担的。”他指指自己，“像我就不行。以前总以为只要忍着、勉强让自己做那些根本不愿意的事情，总会有回报，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反而更觉得自己没用，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像你那样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一次都没有。”
    “那……那你准备放弃原来的责任么？”
    达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的话，比起那么沉重的担子应该承担更小一些的责任，那才是适合我的……”
    “阿嚏——”夏格忽然身子发抖，打了一个喷嚏，她用手蹭了蹭发痒的鼻子。
    “哎呀，我只顾着说话，你衣服都湿了，要伤风了。”达塔赶忙将奶茶放下起身抽起毛毯将夏格裹住，“要不我先出去，你换个干衣服。”说着他就要走出去。
    “哎，外面雨还大着呢。”
    “那……”达塔皱眉思索了片刻，“这样吧，给我根长绳。”
    夏格往后挪了挪，从角落里取出一捆细麻绳递给达塔：“要干什么？这是上个月侍女们捆东西剩下的。”
    达塔也不说话，抽起麻绳的一头系在帐篷壁的一根骨架上，拉起另一头系在对面，然后将一块大的薄毯拉平挂在上面，薄毯虽短，两边也有通透的地方，但毕竟帐篷算被隔出两个空间来。
    达塔拍拍手：“这样就好了，你先换衣服吧，我这边瞧不见。”
    夏格看着火炉被隔在她这边，微微笑了——原来他如此细心。
    她从箱子里取出干衣服来，忽然想起什么来，笑着说道：“你瞧这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达塔看看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又看看一旁的宝儿笑了：“真像！仿佛时间倒流回去了一样，就是缺了我的踏雪。”
    又是片刻的沉默，说起那晚，夏格和达塔各怀心事，都陷入了一时的失神。
    “如果时间真倒流回那晚，我就不逃婚出来了。”夏格忽然说道，她想起那时没多久雅莫便派人取消了婚约，害的她白担心一场。
    “如果时间倒流回那晚么……”达塔幽幽说道，“那我就会真的逃婚，或者……或者拒绝和忽雷贞成亲。”
    “啊？”夏格轻呼出声，“你后悔娶忽雷贞么？那时……那时不是说好要好好的爱你未来的妻子么？”
    达塔无奈的笑道：“我也想努力做到，可是……可是似乎太难了，唉，早知道就不向那喀退婚了。”
    “诶？”夏格惊讶道，“不退婚的话，那不是……那不是我……”
    “对啊，你就不用在这里做人质了，而是族长夫人了。”达塔闭上眼睛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后忽觉得心里像放下块沉重的石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原来你都知道了……”隔着薄毯看不到夏格的表情，可声音却越来越低。
    “是啊，知道了，知道你就是当时和我有婚约的那喀女子——”说到这里，达塔一下子顿住了，连忙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既然都差不多，我何苦去得罪那喀……嗯，假如当初婚约没解除——我说的是‘假如’——那么你来到雅莫后会帮助我重夺族长的权利么？”
    薄毯那边陷入一阵沉默，达塔正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不想说就算了”的时候，忽听夏格说道：“说实话，我认为我不会的。我并不认为我有能够参与政权争夺的能力，即使我有，我也没理由让雅莫变得强大，而后成为那喀的威胁。”
    听了夏格的话达塔愣住了，虽然他并没有期待夏格说肯定的话，可她这样直白的否定了他那个不存在的假想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于是故意大笑道：“这么认真干嘛？不过听你这么说我释然不少——果然娶你和娶忽雷贞没什么大区别，也罢，我还是不要后悔了……”口中虽这么说，可心里却莫名的堵了些什么似的，瞬间呼吸都变得不畅快起来。他觉得需要大声说话来缓解一下这种难受的感觉，大声对着薄毯那边说道：“麻烦你再找一条薄毯给我，我也得烤烤衣服了。可别偷看我啊！”达塔接过夏格从薄毯下面递过来的毯子，一边开始除下身上的湿衣服一边暗暗自嘲——这样故意开着玩笑的样子可真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