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为证

叶默苏醒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中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幸好她足够强大，有力量保护自己，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她走过很多地方，血族难以涉足的诺维亚盆地、马拉大雪山深处，她都勇敢地踏了进去。雪人族的族长、未参战的毛人族四部落酋长，都把她引为上宾。他们都很好奇，一个矮小的血族后裔居然能够行走在阳光下，为什么？
    后来，她偶然间遇到了他们。乔和露西带领一些边缘人露宿在堪加山谷的河泽边，十几头庞大的双角巨鳄想拿他们做点心。帐篷被巨鳄的尾巴扫进河里去了，乔被咬断了双腿，露西也丢了一只胳膊。幸好，太阳已经越过了西峰，否则她和露西也做不成朋友了。不是没有人守卫，只是那个可怜的孩子靠着大树睡着了，最先受到了攻击。十几个血族对付十几头鳄鱼本来是有胜算的。可他们都在睡眠中受了伤，于是形势对他们而言遭透了。
    乔后来说，M就像个蒙面天使一样从天而降，满弓而射，一箭必死一头鳄鱼。他们所有人都看呆了，甚至忘了继续和这些猛兽搏斗。因为谁也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有人能用弓箭射杀皮糙肉厚的巨鳄。后面的事就更令他们惊叹和膜拜了。蒙面天使肉搏并生擒巨鳄，用龙筋搓成的坚韧皮绳把鳄鱼吊了起来，放血为他们疗伤。他们才想起问她是谁。她犹豫了一下，告诉他们她叫M。这肯定不是真名字，不过没有人计较，谁没有不愿诉说的故事呢，他们都愿相信她。
    塞斯喝下巨鳄的血后说了一句话：“我第一崇敬霍曼天神，第二崇敬帝国亲王，第三崇敬你——M。”
    叶默真汗。友谊就这么容易地得来了，她再也不孤单。只是，有一个名字藏在她心里，她没对任何人提过，包括对她无话不说的露西。
    露西是在五个多世纪前来到霍曼星球的，她出生在英国德文郡，父亲是一个农庄主，家境还是不错的。可惜，她有六位姐妹偏偏没有一个兄弟，偌大的家业在父亲去世后由一位远亲继承了。她那时没有嫁人，身分由主人小姐变成了尴尬的寄人篱下者。那个远亲对她们姐妹原本还不错，偏偏他结婚后新的女主人容不下她们。最小的妹妹病了却没钱医治，走投无路时，血族找上门来。在那个时代，血族无异于魔鬼，而露西在面对魔鬼的吸血尖牙时，竟能勇敢到没有昏过去。最终她同意成为霍曼人的血仆，并提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她的要求很简单，彻底治好妹妹的病以及一笔做为嫁妆的巨款。在血族的安排下有一个家庭收养了两个未出嫁的妹妹，她看到她们嫁了个好人家，就毫不留恋地登上了太空飞船。
    叶默曾问她想不想家人，她说：“当然想了，不过我知道她们都能幸福地度过一生，就没有遗憾，也从不后悔。”
    叶默常想，她如果能有露西的豁达就好了。
    露西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叶默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索性爬起来钻出了帐篷，就见雷诺正坐在帐子旁边的大树下看书，书名好像是《帝国天神传说》。叶默好笑，他竟会看这种书？
    她有些发呆地站在那里，雷诺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她觉得那笑容很温暖很温暖，立刻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是特别讨厌：“你应该去睡觉，血液和睡眠会使你强大。”
    雷诺扫了眼四周：“这种环境很难让人入睡。”
    他们面对沼泽背靠森林，真说不好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蹿出来。
    “如果真有危险，你坐在这里会首当其冲的。”叶默安慰着他，“放心吧，这里四面都有人守卫，我们有危力很强大的激光□□，野兽轻易不敢靠近我们。你还是去睡会吧。”
    “你呢，怎么不睡了？”雷诺站了起来柔声问着。
    他俯视着她，高大的身躯让叶默很有压力，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忐忑的感觉了，不由后退了一步：“我，我去林中采些草药。”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陪你去。”
    “不用。”叶默摇着头，又觉得这人有些烦，“我习惯了，我能保护自己。再说你的伤没好，应该好好休息。”
    雷诺挑了挑眉，语气又变得不大友好：“我的伤不能自行修复，是不是特别让你瞧不起？”
    “嗄，哪有!”
    “你放心，我除去受了伤不容易痊愈外，没有别的缺陷，不会拖你后腿的。事实上我的力量很大，而且枪法极准，从来没有误伤过别人。”
    他居然讽刺她，叶默气恼地瞪他一眼，真想扭头就走。谁知这人低头看着她，嘴角轻扬，眼里是真诚的笑意：“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森林里闯，怎么能让人放心？让我跟着你吧，我向霍曼天神发誓，我能保护你。”
    叶默的眼睛一下子湿了，飞快地低下了头。她很强，经过漫长休眠的她所具有的力量，边缘人没有在她之上的。所以，也从没有人对她说过：“我能保护你。”
    可她真的怕，特别特别怕，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害怕。她怕自己也会像那些边缘人一样在睡眠中被野兽撕碎。她怕行走在森林中忽然被一条藤蔓缠住刺进身体最后被吸干所有的血。从她自沉睡中醒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怕她会死，她怕她再也见不到雷诺了。她真的想他，离开了地球失去了爱人和亲人的她，只有雷诺了。爱人和亲人，这两个词让她的心疼了又疼。
    “怎么了？”雷诺担心地问。
    “没有。”叶默甩甩脑袋，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吧，我们一起去。不过我先给你找些装备，你的靴子破了，需要换一双。日防服的袖子也破了，不过只能补补了。谁让你是个大个子呢，我们现有的你都穿不了。好在到了珀多城肯定能买到合身的，现在将就一下吧。”
    雷诺看看自己这一身行头，的确有些狼狈，可有谁知道，这可是他派人专门跑到战区城市才买到的这种质地一般价格低廉的防护服，只因为怕被人看穿。结果，在山林中闯荡了几个月，就惨不忍睹了。为了小东西，他真的使出了一切办法。红色的头发变成了栗色，紫色的瞳仁变成了黑色，连容貌都变成了地球荷兰人的样子。他本想直接扮中国人的，那样小东西见了他该多有亲切感呀。可戴维苦着脸告诉他，他两米的身高扮中国人绝对会引起怀疑。他从善如流，就凑合扮荷兰人吧。
    叶默在他们有限的物资中拣来拣去，总算找到了一双雷诺合脚的半新龙皮高帮靴子。雷诺看了看似乎有点嫌弃，不过还是在小东西殷切的目光下换上了。小东西又检查了他的伤口，换了绷带，帮他补好日防服后，就带他出发了。她一点也没有怀疑他，雷诺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她，还生气吗？还怪他吗？有没有想他？愿不愿意回到他身边？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他不顾自己的身分偷偷潜入巨人占领区的风都城外，在冰湖区一带袭击了巨人的巡逻队，饮下了入侵者的血，了解到三年前的那起惨案。当时，他无法扼制自己的怒火，接连埋伏袭击了上百个巨人。后来，他偶然遇到了一个毛人，竟是那起屠杀的目击者。他不仅看到了三千血族的惨死，还看见了浑身赤红的冰湖精灵在湖中心现身。雷诺立刻断定这只精灵就是他的小东西。他在冰湖周边森林找了她一个月，但始终不见她的影子。他判断，她早就离开了。
    雷诺下定决心，就是走遍霍曼星球，他也要找到她。谁知这时，戴维传来消息，蓝血族第二军团指挥官J的身分揭密了。J竟是小东西的未婚夫。雷诺的心顿时一寒，背叛血族，杀害帝国亲王，罪行绝不能饶恕。她也知道J的身分了？她去找他了？J身边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蒙着面纱的女人会是她吗？
    他真以为小东西在半月城，在那个叫J或韩峻的未婚夫身边。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想混进半月城找她。找到她，带走她，不论她愿不愿意。不过，他真没想到，会在金星城遇到她。远远看到她的身影，他就知道是她。小东西休眠后居然长个儿了。她竟是化名M的边缘人首领。M，默默，他应该想到的。她没有背叛自己的誓言，真好啊。
    “你怎么一直在笑？”叶默手里拿着一株鹿角草，诧异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哦，”雷诺回过神来，为自己找着说辞，“这靴子很舒服，谢谢。”
    “噢。”叶默低头看看那双半旧不新的龙皮靴，不大相信他的话，刚刚他明明很嫌恶的样子。这个雷诺有点怪，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她正好仔细盘问盘问他的经历。
    可没等她开口，雷诺竟有一串问题等着她：“你怎么会认识这么多草药？”
    “嗯，这个呀，我有一个朋友是帝京医学院的……医生。”
    “贵族？”这是明知故问。
    “是呀。”
    雷诺的脸忽然拉长了：“他是你的伴侣？”
    “你胡说什么呀，我说过了，是朋友。”
    雷诺有些怀疑。作为帝国科学院最高阶十级院士的戴维对霍曼星球草药的研究可谓详尽和透彻，这么复杂的学科戴维是用了几个世纪完成全方面的采集、培育、分析、化验等等各种研究。即使戴维教过小东西，她也不可能认得这么多的草药。小东西说她继承了自己全部的能力，那么是血液中的记忆告诉她的。这就是为什么，边缘人配制出了帝国三级最高机密制药的麻痹药。雷诺有些愤怒地想，他们进行血交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了？”叶默奇怪地问，刚刚还和煦如春风的脸这会儿怎么臭了。
    “那个医生是你很亲密的朋友吧？”雷诺干巴巴地问。
    想起戴维，叶默满心都是感动。血液中的珍贵记忆，带给了她太多的好运：“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送给我神殿祭司加持过的鲜血，把好运和力量都带给了我。”
    “噢，是这样啊。”雷诺放下心来，眼中又漾开了融融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