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路人来见

第64章


  
  而这位朋友,如今盛名在外,却鲜少见人了。
  
  与他相遇,来源于一盘棋。
  
  那是他上京赶考那年,临走前几天,杭州城忽然搭了台子,说什么云天的头牌相公宵露摆下一局棋,名“死局”,邀天下人手谈。
  
  好大的口气!
  
  他年少轻狂,又喜爱下棋,这样的热闹怎能不凑?那棋局在云天门口摆了多日,却无一人可破。
  
  他上前瞧了一眼,第一反应是——死局,果然是死的!这宵露存心找茬吧?
  
  明明是一盘死得不能再死的棋了,就差落个两三子,就全盘告罄。杭州这等大城,要么是不会下的百姓过路观望,会下之人见此死局,也不屑自取其辱,于是这棋就这么耗着。而摆下这盘棋的主人迟迟不露面,放了话说一定得说得出破解之道,才能相见。
  
  他嗤笑了声,这头牌相公好矫情!他倒是想见见,到底这人是真的喜爱下棋,钻研难题,还是存心为难人?
  
  抬手,黑子一落,死了一大片黑子。旁边懂棋的群众不由得笑他:“公子,你不会下莫要糟蹋了棋局!”
  
  他笑而不语。是,断送了不少黑子,但,关键的几粒黑子,却因此从无气到有气了。
  
  一个脸上淡漠到极致的素衣女子走上来,俯身无表情道:“公子,主人有请。”
  
  就这样,他跟这云天的宵露隔着帘子就这盘半死不活的棋手谈了三个时辰。结果……值得一提的是,他输了。
  
  少见的,输了。
  
  虽然只输了三子。
  
  他叹了口气,却听帘子里面的男子赞叹道:“公子好棋艺!更是好气魄!”
  
  他知道宵露指的什么,毕竟自取其辱这种事情,不是人人都有勇气的。他淡笑:“宵露公子说这盘棋叫‘死局’,死了却摆出来让人研磨。我却以为,这棋局,仿佛在述说着一句话。”
  
  “哦?”宵露来了兴趣。“何语?”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宵露公子的棋里面,有深深的无奈和矛盾,死得不能再死的局势,公子却想找到一个出路,找一个‘为’的理由。”
  
  他就棋局论事,此话一出,仿佛击中宵露的内心,从此引为知己,开了帘子,两人面对面又手谈了几盘。
  
  临走的几天,他与宵露不知道下了多少盘,胜负各半,他不得不承认,宵露是他鲜少遇见的对手,若不是急着上京,他或许会跟这人谈山论水。
  
  临走时,宵露送他一粒青玉棋子,笑道:“古有高山流水为知音,我们,算是知棋了。”
  
  唐介摸摸脑袋,最终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当日我接下‘死局’,其实只是想挑战自我,看看会输几子,以此来预测我赶考的成绩而已……”
  
  当年的好友,这几年一直没有断过联系,只是书信不比面对面,自那以后再没有人能下棋赢过他,不免怀念起那段日子,所以一熟悉了杭州的种种事情,等到了初一宵露搭台子,唐介便将那枚青玉棋子交到宵露身边的人手里,之后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多年的好友。
  
  下了一晚上棋,像是把这么多年所有棋局的疑问解答个遍,次日清晨,日头刚升,露气未散。他神清气爽道别了多年的好友,从后门走到偏僻的巷子里。
  
  没走几步,面前站着个红衣女子,容貌极盛,眼中的火气也一样盛。他曾经在宵露身边见过这名女子。宵露身边长期有两名女子在晃悠,淡漠的素衣女子是宵露的侍女风烟,而行为不羁的红装女子则是宵露的上司,这“云天”背后的老板,名字……不知,只听宵露叫过一次“姿姐”。
  
  这红衣女子,每次看他,活像他抢了她的心爱之物,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本着“女人不好惹”的心思,他匆匆装作没看见,埋着头向她走去。
  
  “站住。”红衣女子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气势惊人。
  
  他止步,抬头干笑:“姑娘找在下……”
  
  她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你跟他待了一晚上?”
  
  “是。”下了一晚上棋,但是不累,反而很精神。
  
  面前的红衣女子眼一瞪,眼神像是杀人,拳头握紧……
  
  唐介背后闪过冷冷的风,不禁出声道:“姑娘,你虽然是他的老板,但他难道不能有自己的自由?”连交友的自由了没有了?就算是相公馆头牌又怎样?
  
  他知道云天相公不能随意见外人的规定,所以为宵露不平。
  
  “啪——”一巴掌扇过来,他没躲,生生挨了这一耳光,存心只想让红衣女子出气,而不要回去肆意对宵露发气。
  
  巷子里刮过一阵风,红衣女子在风中发丝飘扬,衣衫扬起,仿佛被怒气所激起那般。“你再靠近他试试!”她如此威胁。
  
  他不看她,只盯着旁边柳条,心里为宵露抱不平。“我……不会放弃的。”说完越过她,快步向前走,正要转弯,那头钻出一个脑袋。
  
  他一怔,看了一眼来人,心中一暖。
  
  柳染夕。他默念她的名字,眼神从刚刚的不满柔和下来,朝她温和一笑。
  
  染夕不明所以,但面上仍是回他一笑,然后擦身而过。
  
  那笑,就像是熟识的好友之间的亲近。
  
  他背对着她,噙着笑摇了摇头。这女子,是不是忘记了她现在的身份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见到?
☆、番外:尘介(五)
  再次见到她,是半个月之后,她铺子开张那天。
  
  他接近管事爷失败,又怕这是他对他的一个考量,所以故意让手下人不跟他接触,结果彻底失去了金钱来源。这半个月来,身上终于分文不剩,最后一餐是两天前的一个大饼,好在夏天天热,喝点水也没什么胃口,就这么挨了两天,再也受不住了,豁出去将衣服一洗,大摇大摆进了一个饭馆,吃霸王餐!
  
  他特意选了这家,只是为了观摩街对面她新开的铺子的情况。可惜运气不好,选了一家杭州城有名的母老虎开的店,结果……可想而知。
  
  他被乱棍打出!偏偏因为装扮的一个书生,不能用武功反击,只能生生挨着。
  
  忽然就明白了染夕当时在黄家的感受,明明有武功,奈何扮的一个弱女子,做不得惊天动地的事,万事只能默默承受着。
  
  “且慢!”娇嗓喝止,这个声音,他认得,曾经在他耳边低吟,在他眼前编故事。
  
  染夕说,她不想开张之日见血,于是替他付了饭钱,他望了她一眼,对上她的眼睛,只见一丝光从她眼眸里扫过,仔细打量他,然后恍然大悟。
  
  他知道,她多半是认出自己是当日那个顺走她钱袋之人。
  
  她眼里那种狠狠的与他结了梁子想将他揍一顿的表情,没有吓到他,只让他觉得……可爱!
  
  不论高兴,还是生气,不论笑,或者是怨,她都是面上淡淡的,不细看真会以为她不在乎。
  
  可他现在知道了,她在乎,她只是不想这种在乎坏了自己的心情,才息事宁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广阔的胸怀。
  
  他见她当场做起了生意,悄然无声离去。路上正茫然自己无钱无势来日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遇见了八王。
  
  八王发现了他这块璞玉,听管事爷一报,背景干净,再一考察棋艺,发现这个书生竟然能在棋局中分析天下局势,正合了八王的口味,于是赏识他,重用他,还赏了他一间房子,在城外山上。
  
  他每日下山去王府,总是绕路从她铺子门前经过,见她时而勤劳地在为客人介绍货物,时而在为姑娘们画眉,时而靠在茶几上歇气,时而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每次放慢步子,但从不停留。她不知道他,但他知道,他一直注视着她,还有她日渐明显的肚子。
  
  那是他们的孩子……
  
  日子,在一点一点悄然地走过,幸福与平淡。
  
  直到王爷的义女管初雪对他一见钟情,心生爱慕,找管事爷上门提亲。他就不懂了,这张皮相只能算中上之姿,管小姐自诩杭州第一美人,姿色的确过人,只是偶尔病容满面气色不佳。他与她初识时,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竟然能让这样一位女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他记不起了。不过那也不重要,因为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心中有了这一辈子非娶到不可,非负责不可的女子,其她佳人再美,也是过眼云烟,激不起任何的涟漪。
  
  他这边出了点小小的插曲,就听那边媒婆上门提亲,听到这里,他心头紧了一把,生怕她怕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就这么把自己搭进去了。
  
  结果她拒了,还出乎意料地宣布自己已婚,到杭州是来寻夫的。他听着仆人碎嘴,点了点头。已婚是事实,她算是“嫁”给了黄大富,寻夫一事纯属瞎编。
  
  待听到她夫家的姓氏时,他喝进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迅速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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