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驴缘上草

这丫头，不是说要带在路上吃的吗？怎么也没收起来？
  “青儿，起来！天亮了！咱们上路吧！”
  “青儿！青儿！”
  叫了几声都没声响。吕三多忙蹲下身，抱起林青儿，却见她面色死沉，眼皮紧闭，额头滚烫。他把拇指放在鼻翼间，只觉得，气息微弱。
  吕三多急了，以为林青儿是被这火架的烟气熏到了。忙扶起她，轻拍后背。可依然没什么反映。吕三多掌心运力，将一道真气注入她体内。
  终于，林青儿咳了几声，他才松口气。可她身上仍滚烫得厉害。
  “青儿，你这是怎么了？”
  林青儿虚弱道，“你还问我怎么了！都是被你气的！”
  “你身上烫得很，是不是吹冷风，冻着了？”
  “可能吧。老驴，你让我躺躺，我好累！好难受！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说着话，林青儿眼皮又要闭上。
  吕三多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仿佛某一年，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至亲至爱的人，唯剩下他一个苟活于世。
  不要！他不要再体会那种痛彻心扉，遗世孤凉！
  “不！青儿，你不会有事！你答应我，好好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大夫！回来救你！”
  林青儿忙抓住他的衣袖，“别！别走！老驴，我求你一件事，就当是我这辈子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我不答应！青儿，你不会死！”
  林青儿苦笑，“我死不死，不由我说得算，也不由你。吕三多，你听好了，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做鬼也会夜夜缠着你的。”
  “你要我干什么？”
  “把我的剑解下来，剑柄扭开，血菩楠就在里面。吕三多，你答应我！把它送到白云宫上官清风的手上。他需要这个救命。大夫说他的病至多能拖几个月，若没有这血菩楠，即便华佗在世，也再难为他续命了。老驴，你离开后，就到处散播消息，说我和血菩楠都在这里。这样还可以为你多争取点时间，但你仍会有危险。若你真因此事遭遇不测，下辈子，我答应你，下辈子，不论做妻，做妾，做侍婢，我都答应你，我心里只有你。老驴，你会为我做这件事，对吗？”
  吕三多激动地叫喊，声音粗哑。“不！我不会做！我不会为了救他，置你不顾！他的死活是他的事！我只在乎你的死活！”
  林青儿焦急地咳起来，“你真是头倔驴！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为我救他，就是在救我！”
  “可你若是为了救他而丢了性命，我吕三多发誓，我定会冲到他白云宫亲手杀了上官清风！”
  “你，你气死我了！”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身后有人的脚步声。
  吕三多忙回头，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汤三。
  汤三走过来，立即看出林青儿不对劲。
  “二位还在此地？林姑娘怎么了？”
  吕三多正色道，“你知道我们是谁？”
  汤三笑，“吕公子的身份，在下还一时摸不清，不过这位林姑娘嘛，如今武林，恐怕无人不晓吧！”
  “你想怎样？！”吕三多警惕道。
  汤三淡然拍了拍吕三多的肩头，“在下不想怎样？但在下知道，吕公子不想这位姑娘没命。”
  “你能救她？”吕三多激动起来。
  汤三摇头，“我昨夜来到一处村子，发现村里的人都一副病容。他们见到我，就撵我出去，后来，告诉我，原来，他们染了疫症。”
  “疫症？”
  孙若尘
  “什么疫症？”吕三多焦急问道。
  “村民告诉我，他们这的水源被外来的鱼群污染了。喝了这种水的人，都会开始浑身无力，高烧不退，不出三天，便会没命。”
  “什么水？什么鱼？”吕三多揪住汤三的衣领。
  汤三望向火架上的烤鱼，“我还要问你，你们昨晚烤鱼，你怎么没事？”
  吕三多深吸一口凉气，松了手，颓然道，“我们昨晚吵架，我走开了！该死！我不该走开的！”说着，他一脚踢开那火架。
  “多亏你走开了，不然，你现在就跟她一样了，还怎么救她？”
  吕三多忽又来了精神，揪住汤三，“你是说，青儿还有救？”
  汤三点点头，又摇摇头。
  吕三多没耐性了，“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爽利！人命关天，我没时间跟你耽误！”
  “吕公子，你听我说。村民那有一味药可以延缓疫症。但要根治，还得等大夫回来，”
  “你是说，那村里有大夫？”
  “大夫几天前去山里采药，最晚明天应该能回来。现在我去村民那里取一些延缓病情的药草，拿回来煎药，给林姑娘喝。你看怎样？”
  “还能怎样？！你快去啊！”
  汤三正色道，“助人本是快事。只是，在下还是想问吕公子一句，你我萍水相逢，真地信得过在下，不会加害林姑娘？”
  吕三多叹息，“人在江湖总是小心为妙。更何况，我和青儿如今的处境，自然是明枪暗箭处处难防。但汤三公子若跟那些人是一路货色，又怎会料到此处有疫症？青儿会染病？公子又何需等到此时？在船上那会儿动手，岂不干净又利落？”
  汤三爽朗笑道，“好！既然有吕兄这句话，汤三必当鼎力相助！”
  吕三多拱手，“汤兄，青儿的命就拜托你了！你要小心，千万别被染上。”他顿了顿了，又看了看陷入昏迷的林青儿，“我不能把她丢在这，特别是现在，不能，一刻都不能离开她。”
  汤三点点头，“放心吧，那村子距离此地尚远，我马上动身，快去快回。”
  汤三一走近两天时间，吕三多整夜眼睛未曾闭上过一次，他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睡去，这一睡，再睁开眼，就可能再也看不到活着的林青儿了。
  而林青儿的状况，果然像汤三说的那样，身体越来越烫，还总说胡话，若是这样下去，再有半天时间，她可能就……
  吕三多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紧紧地抱着林青儿愈发柔软的身体，就像抱着一只毫无声息的塞着棉花的玩偶，他恨不能将自己的生命输一部分给她。然而，这却不可能。
  这种无力感，令吕三多感到绝望。
  他抬起泪眼，望向浩瀚的星海，曾经多少个孤独的夜里，他这样坐在葫芦岭的西北坡上数星星。
  草地丛丛，夜风习习。
  孤坐在山坡上的弱冠少年，对着天空数星星。
  他每数一百颗，许一个愿望。每数一百颗，再数一个愿望……
  其实，每个愿望的内容都大同小异。都是让他心中那些重要的人活过来，回到他身边。
  这个许愿的方法，是他娘亲教给他的。后来长大一些，他知道，这些都是娘亲哄骗他的。
  因为死去的人，再没出现在这世界上。更不会有血有肉地回到他身边，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了。
  不论你有多在乎，你有多么地不舍。命运，无法违拗。
  这痛，多少年，仍在他心底潜行，翻涌着，如同一股灰色暗流，出现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混淆着生与死的诀别。
  他不要诀别。
  “吕兄！吕兄！”
  吕三多揉了揉眼皮，几日没合眼，当日光刺过来的时候，他的眼底有短暂的模糊和虚空。
  但声音是汤三的，没错！
  “汤三，你回来了！药呢？”
  还没及汤三回答，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子。
  这女子身着藕粉缀紫菱的衣裙，年龄跟林青儿相仿，不过十七八岁，眼神中却透着一种笃定的沉静。清秀的五官，恍惚从任何一幅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却少有那几分骄矜，多了几分斯文尔雅。
  “病人在哪？”
  吕三多醒悟过来，也不管男女授受不亲，拉扯着女子的衣袖朝林青儿走去，“在这！这！”
  女子蹲下身，仔细一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青儿！怎么是你？！青儿！我是孙若尘，你听见没有！青儿，你别怕，有姐姐在这里，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治好你！”
  孙若尘将林青儿扶好，回身望向汤三，“汤公子，能帮我个忙吗？”
  吕三多挤过来，“需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可以！”
  “不！你什么都不可以。你现在的情绪，会害死青儿。你最好去一边冷静会儿，等我诊治完毕，你再过来也不晚。”孙若尘语气淡定，却又不容置疑。显然是一副大夫的权威姿态。
  孙若尘淡淡望向汤三，道，“帮我按住她的胳膊，我准备将她几处大穴施针，然后，在这里，这里，开几处刀口，放出坏血，将疫症的病灶去除。”
  吕三多叫道，“什么？你要给她放血？！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有多虚弱？”
  孙若尘平静地望向吕三多，语速不徐不缓，“这位公子，我认识青儿，比你要早很多，我跟她是三拜九叩的结义金兰姐妹。还有，我跟随我爷爷行医十年有余，我救治的人数不胜数。你说，我会害她吗？”
  轻轻几句话把吕三多的疑问噎了回去。
  汤三轻拍吕三多肩头，“放心，村民们都说孙姑娘的医术了得！或许你有些怀疑她的本事，但没人会怀疑百草堂孙道髯的本事！孙姑娘是他唯一的宝贝孙女，百草堂唯一的传人。”
  说着，孙若尘已经开始动手，她的神情冷静，动作麻利，仿佛她正在诊治的并不是林青儿，而是一个平常的病人。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汤公子你可以休息了，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