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成歌

“不许就是不许。”沈暮白的声音有些沉闷。他把碗筷推到漫姝眼前，硬梆梆地扔下两个字，“吃饭。”
漫姝赌气地别过脸，不肯伸手。沈暮白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得让人心生怯意，“需要本王喂你吗？”
“不用。”漫姝哆嗦了一下，急忙伸手抱碗，生怕沈暮白真的喂她似的。
沈暮白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逗得略弯起唇角，“那就自己吃。”
这是自回王府后，漫姝第一次看到沈暮白露出真正的笑，虽然笑容里有难以掩饰的深深的疲倦。
但那种风华历久弥香，就仿佛是破晓前的霞光，生生跌入黑暗的心脏，温暖旖旎。以至于漫姝很长时间都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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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外。
微风荡过那片竹林。细若弦月的叶子被风吹过——
沙——沙——沙——
沙——沙——沙——
就像是一支绿色的挽歌。
沙沙沙——
音符突然急切地跳动了几下……
 
 
“公子。”浓重的竹叶遮住了来人的大部分面容，只看得清那双清澈却染了丝忧色的眸子。 
“走吧。”那男子转过身，银发如一道月光倾泻至脚踝，至幻至美。 
男子抬头朝大厅的门口望了眼，随即转身，步履极缓，一步一步消失在竹林深处…… 
而大厅…… 
那女子亦抬头望了眼前方的大厅。 
大厅内，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共进餐食，有说有笑，不知情者，乍看上去，倒是觉得他们是新婚夫妇。 
女子扬起意味深长地一抹笑，再转身，脸上的表情已是风清云淡。 
前方男子的身影越来越小，女子着急地一跺脚，提起裙摆，小跑追了上去。 
转眼人去竹林空。只留下一阵风在竹林里打着旋…… 
沙——沙——沙—— 
沙——沙——沙—— 
细若蚊蝇的挽歌不曾被谁听到，却固执得绕梁三日，久久不肯离去…… 
 
☆、051：步步惊心（1）
 
琴渊阁香雾缭绕，缕缕青烟盘旋升空，自轩窗溢出，沉香扑面来。
漫姝站在琴渊阁门口踌躇不已。
今日陪沈暮白吃饭时提及后泠，听沈暮白说后泠已许久不出琴渊阁，至于原因他也不知。
自己大概也是自那次他把自己从地牢救出后就再没见过他了吧。说真的，还真有些想他，所以才会刚陪沈暮白吃完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琴渊阁。
可是……漫姝收住刚踏出去的右脚，抬眼望了望悬于头顶龙飞凤舞的“琴渊”二字，突然有些惆怅。
罢了罢了。还是不见了罢，即使见了，又能说些什么呢？他们终究算不上亲密的人。他是自己的琴师，自己是他的学徒，仅此而已。
转身，不顾身后香烟繁繁，抬步就要离开。于此同时，琴渊阁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漫姝转头看向门口，但见着一身红衣的琴初端着药碗，紧蹙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漫姝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扯出一抹僵硬地笑意，伸手打了个招呼，“琴姑娘。”
琴初冷哼一声，直拿眼白瞧她，“既然来了，干嘛又急着走？”
漫姝被问得有些尴尬，只能傻笑，找不出话来回答。
琴初也无意再为难她，侧身让出一条道，拿下巴指了指屋内，道：“喏，进去吧。公子就在里面。”
再说不进去那就是矫情。漫姝默声点了点头，提步进了琴渊阁。
刚进门，那种淡淡的薰香便扑面而来。清新中似乎还夹杂着那么一缕奇异的香味。
漫姝心中一顿，眉头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漫姝撩帘进了内室，一进门便见后泠躺在床上。他的面孔红润得有些不自然，连一头银丝似乎都失去了光泽，不再灵动。
后泠听到响声，便侧过脸，冲漫姝笑得风情万种，“来了。”
“嗯。”漫姝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后泠压抑地低咳一声，“受了点风寒。”
“吃药了吗？”
“嗯。”后泠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旁地漫姝赶紧扶了他一把。后泠倚在床边，微微喘气，“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漫姝佯装生气地反问道。
后泠从头到尾只是唇角含笑地望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绵绵目光如同一丝一缕柔韧的线，裹着漫姝，漫姝呼吸愈发急促，“其实……我有一件事是想告诉你……” 
“什么？”后泠浅浅勾起唇角，唇边的笑容如同春天和煦的暖阳。 
“嗯……”漫姝皱眉苦想，似乎很难开口，“流光舞……我不学了……” 
后泠静静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宛若透明的花瓣。 
他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漫姝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应该没那个必要了，所以……” 
“咳咳……咳咳……”后泠突然急咳了几声。 
后泠抬起一双温柔的眸子，双颊因咳嗽而泛着桃花红，嘴角的笑意却愈渐苍白透明，“所以，我可以离开了是吗？” 
后泠用尽所有力气压抑着心脏阵阵的抽痛，可是声音里还是有细微的，不可察觉的颤抖。 
就仿佛物尽其用，于是就再也没有了存在的理由。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腔里汹涌地痛楚仿佛要把后泠溺死。 
“不……不是这样的。”漫姝急忙解释，语气急促中带一点迟疑。自己只想着，既然沈暮白不让自己参加选秀，那流光舞学它又有何用。却不曾想，倘若自己不再需要后泠，那他又将何去何从？沈暮白没作任何表示，自己也没了主意。漫姝为难地看着后泠，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要赶我走。”后泠急促地呼吸声在空气里微微荡漾……“不学流光舞没关系，我可以弹琴给你听，甚至可以教你弹琴。你不需要天天来学，只要你想起，什么时候都可以……我还可以……唱歌给你听……只是拜托你，不要赶我走。”睫羽不停地颤抖，后泠唇边的笑容一触即碎，却依旧倔强地微笑，倔强得让人心疼。 
 
☆、052：步步惊心（2）
 
“公子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漫姝一时语塞，憋得双颊通红。
“还是不可以啊……”后泠温润的双眸染上一丝哀伤，“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对不对？不管是不是当初想尽法子找我来，如今不需要了，就要想尽法子赶我走。”
胸口沉闷得像是被抽空了空气，疼得彻骨寒心。
“咳咳咳……”一阵阵急促的咳意再也压抑不住，自薄唇逸出，声声撕心裂肺。
漫姝静静地看着后泠，认真的眼神陌生且专注，就仿佛她从来不认识他。
仿佛过了很久……
空气里安静得只漂浮着后泠尽力压抑的低咳的声音，断断续续。
漫姝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身侧的拳头，手心的湿意让漫姝觉得难受。
“不是赶你走，也不是利用你。”低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两人之间响起。漫姝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真挚，“从来没有想过利用你，更没有利用你之后抛弃你。是，流光舞我再也不用学了，可是琴师后泠又不止拥有这么一支天下无双的舞。他有琴声，他的琴声可以让人们觉得快乐，所以所有人都以听到他弹琴而引以为傲。但是，没有了琴声和流光舞的后泠呢？难道就再也不是后泠了吗？就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他是那么一个完美无暇的人，他比天神还要让人敬仰。他比他的流光舞和琴音要重要一千倍、一万倍。我所喜欢的后泠，不是拥有流光和琴音的后泠，而是即使没有了一切，却依然风华绝代、天下无双的后泠……”
如月光浸染的银丝静静流淌在床边。那个娇小的女子目光虔诚地望着他，就好像望着自己的天神。
月光一点一点渡染，一点一点攀援。终于，那三千银丝重新焕发了光彩，如一杯倾觥之水，轻快地跳跃。
“你喜欢我？”后泠眸子里细弱的光亮突然跳动了一下。
“对啊。”漫姝甜甜地笑，如一只无害的动物，“因为我当你是朋友啊！”
“咳咳……咳咳咳……”后泠掩唇低咳了几声，顺势遮住了嘴角抑制不住的苦笑。原来只是朋友啊……没有爱情，有的只是对朋友的欣赏……只是欣赏而已。这种喜欢，跟不讨厌无异。不过是些敷衍之词罢了。
罢了罢了……只要不形同陌路就好。至少她说她喜欢他呵！这样就足够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她爱上他。
 
 
不管是等待一世、两世、三世还是生生世世。 
他再也不要受相思之苦，再也不要。 
那般伤筋挫骨的痛，一次就够。 
眼前的红衣有些刺眼。 
后泠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霎时涌现大片大片瑰红，血流成河，落地生莲…… 
薄唇不住地颤抖，后泠兀地咬住嘴唇，鲜血滚落在瓷玉般的皮肤上，后泠却浑然不知。 
又或者，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切肤之痛，远远不如心那般痛…… 
 
☆、053：步步惊心（3）
 
月白色长袍如一朵莲花静默地开放。
那张绝世的面容苍白得如同一张宣纸，妖冶的鲜血如一朵朵红梅怒绽。
明明是颓美到极致的画面，漫姝却看得胆战心惊。
“后泠……”漫姝吃惊地瞪大眼睛，右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唇齿间的鲜血愈涌愈多，仿若三月的桃花，花开荼靡。
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后泠微微阖上眼睛，斜倚在床边的身子也不断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