祚明

(熬夜还是晚了些)
    在码头转了几个圈后，吴茂兄弟三个信步向着东南方向的那座山里走去。
    望山跑死马，看着很近的地方，三人走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听不到码头上的喧闹，上了一条绿树成荫的山道，周围变的幽静起来。沿途路过两处村庄，都破败不堪，没有人家，看出来是经过倭寇或山匪的洗劫。
    林荫深处，一簇草木后面动了动，有个细小的声音传来，“费爷，就是那几个小子，想坏商号的规矩，跑这里从私枭手里接货。”
    “嗯，还是老规矩，做了这几个小子，脑袋拿回商号请赏，钱财兄弟们分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崽子，犯不着硬拼，老三老四，你们两个上去诓诓他，省一把力气是一把。”
    初秋时节，伏热未消，知了拼了力气聒噪，吴茂对树林中的阴谋浑然不觉，擦擦额头的汗水，自言自语道：“快要到了吧？这鬼地方，怎么半天也不见个人影。”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一闪，便听一声喝斥，“什么人，擅自闯入我们的地盘！”
    三人猛然一惊，挤作一处，吴茂将手伸入怀中，摸向那柄短匕首，陈启与林晓都是赤手，拉起一个拳式，背与吴茂靠在一起，警惕的看向周围。
    吴茂打量了一下跳出来的两人，见对方都是青布的粗短打扮，手里各有一柄钢刀，心里不由一紧，强自镇静道，“两位兄台，我们都是赶路的行人，无心冒犯，若有得罪之处，在下在里赔礼了，还请饶恕则个。”
    “什么则个不则个！这是我们卧虎山的重地，你既然闯进来，怎知不是官府的探子，留你不得！”那个脸上有一道横疤的汉子提着刀向前走了一步。
    听他这么说，吴茂反倒是放下心来，拱手道，“兄台且慢，你们莫非是这里的做私货买卖的？”
    那人停下来，“不错，你怎么知道？”
    吴茂道：“实不相瞒，小弟也想做点私货买卖，还请通报一声当家的。”
    那人冷笑一声，“我们只跟相熟的客商交易，怎能容你这等不知底细的人乱来！”
    吴茂挺直了身子，道：“兄台这番话可就差了，天下的人都是由不认识而认识，我们做几次交易自然就相熟了。”
    另一个看着沉稳些的开口道，“要见我们当家的也行，只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人不得不小心，你是第一次来，必须捆起双手，蒙上眼睛，我们才能带你进山。”
    吴茂犹豫起来。
    林晓才十四五岁，有些害怕，附在耳边道：“猫儿哥，若是他们捆起我们不守信用怎么办？”
    吴茂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哪有望着富贵回头的道理？何况他们手里有刀，我们也未必能逃出去，不如搏他娘的一遭！”当即故意扬声道，“他们也是出了名的私枭，若是我们死在这里，谁还敢来与他们做交易？”
    吴茂向着两个汉子抱拳道：“如此有劳两位大哥了。”
    三个人便并肩站在那里，直挺挺的等着那两汉子过来绑上。
    待捆绑结实，其一个汉子将手指放在口里，呼哨一声，林子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吴茂脸色剧变，林晓在那里嚷起来，“你们莫要耍什么花招！”
    那边已经有人大笑着回答他，“四弟好手段，不动一刀一枪就把三个小崽子擒住了。”
    看着树林后面谈笑着走出来的四个人，吴茂声音中透着惊讶，“是你？”
    “不错，就是我。”那人走到吴茂身前拍拍吴茂的脸，正是码头上拉客的那一人，“小子，凡是与私枭交易的人，每颗脑袋在江南的商号里面可是有五两银子的赏格啊！”
    领头的那个大胡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喝道，“许簸箕，还在啰嗦些什么，尽早了帐，回去领赏钱！”
    说着扬起手中的刀，便要向吴茂头上劈。
    吴茂闭上了眼，心中暗恨，“莫非我这一辈子就完了？悔不该为了贪几个小钱，跑到这里来！”
    “卟”，“啊——”，发出惨叫的不是吴茂，而是正举着刀的费老大。
    “卟，卟，卟”，跟费老大一起来的人全倒在了地上惨叫，吴茂缓缓睁开眼，见几个人身上都插着箭。
    林中又闪出一波人，为首的一个颇为雄壮，走到滚地惨叫的费老大身前，狠狠的踢了一脚，吐口唾沫，“奶奶的，跑到我们私枭的地盘上，败坏我们私枭的名声，找死！”说着提起刀，一刀将费老大的头砍下来。其实人的脑袋是非常不好砍的，何况是在地上乱滚的人，这一刀足见来人的刀法高明。
    费老大的脑袋滚到三尺远，血喷出五尺的距离，跟着来的人齐上前将地上的人全部杀死。
    三个人看着这般血腥，都禁不住胃中翻滚，林晓更是弯腰大吐起来，吴茂咬牙强忍着才压下心中的恐慌。三个人在凤阳都是乞儿，架倒是没少打，可是动起手来尚有些顾忌，谁见过这般尸首分离的惨烈场面？即使是十年前方少山的刺杀，也不过是捅几刀砍几刀而已。
    为首的那人看着三人的表现，不屑的撇撇嘴，给三人划开绳子，道：“念你们三个是来做交易的，我不杀你们，快走吧。”
    吴茂抖落身上的绳子，先去帮正在呕吐的林晓抚抚后背，然后站起来，抱拳道，“在下先谢过兄台的救命之恩，想必诸位都是私枭了，我来是想进点私货，还请转告一声你们大当家的。”
    那人听吴茂这么说，微微有些惊讶，道：“你不是做私货的料子，还是好好回家娶个媳妇过日子是正经。”
    吴茂轻笑道，“你手里有货要卖，我手里有银子相买，愿买愿卖，赚赔是我自已的事，何劳阁下挂心。”
    “你这人倒有些意思儿，”那人笑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不得不小心，你是第一次来，要见我们当家的，必须捆起双手，蒙上眼睛。”
    “不行！”吴茂断然拒绝，“既然你们小心，我也不敢大意，我同样不知道你们底细，再也不会将命交到别人手上！”
    那人轻笑一声，“捆与不捆有什么差别么？我同样可以把你留在这里。”一挥手，身后的人立刻涌上，用刀将吴茂三人团团围住。
    吴茂直视那人，“差别是，在我死之前可以拉几个人来陪葬！”在这时，陈启、林晓两人虽然害怕的要命，也都摆个架势，与吴茂的背靠在一起。
    那人一摆手，跟来的人都退下去，他来到吴茂身前，笑道：“我就是这伙私枭的首领。”
    吴茂抱拳道，“在下吴茂，不知当家的怎么称呼？”
    “周四明。”那人回答的很直接，“小兄弟要什么货？”
    “不知道周当家的这里有什么？”
    “我们是小股买卖，自然不像那些商号的货物那般全，不知你要多少钱的货？”周四明沉吟道。
    “我这里还有四十五两银子，想把他全买了货物。”吴茂直言相告。
    周四明摇摇头，“凡是走私货的，都是干的杀头的买卖，最少也得是一百两的买卖！”
    吴茂自信的笑道，“我这里只有四十五两银子，下次来，我自然会和当家的做一百两的交易。”
    周四明看看吴茂沉思片刻，重重点了一下头，“你留下五两银子自用，给我四十两银子，我给你五十两的货！”
    “哦？”吴茂倒是一惊，连忙抱拳道，“如此多谢当家的了，我来日一定会还上。”
    周四明道，“货在山里，我让人去取，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当下私枭里派人去山里取货，余下的人留几个放哨，都坐在树荫里歇息。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山上有人背了两只口袋下来，周四明来到吴茂的跟前，指着口袋道：“这是南洋运过来的胡椒和八角，最近销路不错，还有这几把是倭国产的倭刀，你们可以卖掉，也可以用来防身。”
    吴茂从怀里取出钱袋，掏出四锭银子，道：“这是四十两银子，我还欠你十两银。”然后让两个兄弟扛起两口袋货物。
    周四明道，“我们的买卖还长远，这十两银子的货算我给小兄弟的见面礼。”
    两人正在行礼辞别，一声惨呼传来，一个放哨的私枭被人从树上射下来，接着四面喊杀震天，一个私枭气喘吁吁的跑到跟前，道：“老大，是……是松浦商号的人杀过来了，好像还有官兵！”
    “什么！”周四明怒视吴茂一眼，“噌”将刀指向吴茂，“是你带来的？”
    陈启、林晓也急将倭刀抽在手里，吴茂止住二人道，“当家的，如果我是松浦商号的人，刚才那商号的人又怎么会杀我？”
    “哼！给我看住他们三个！”周四明怒气冲冲的留下几个人监视吴茂等人，亲自带人上去与撕杀。
    远远的有人高喊，“这些私枭竟敢抢咱们商号的生意，杀了他们领赏银啊！”
    周四明的声音传来，“兄弟们，这些商号仗势欺人，逼得咱们没活路了，跟他们拼了！”
    一声冷哼传来，“周老大，我们可是盯了你好久了，看你今天还能逃到哪里？”
    官兵加上商号的打手足足有二百多人，而周四明的手下只有六七十人，很快就支撑不住，向后退过来，已经退到吴茂等人的立身处。
    有几个人扑向了站在那里的三人，吴茂身手还是不错，提起倭刀砍倒一个，扬声道：“周当家的，官军太多，咱们找个地方避避吧？”
    周四明见吴茂开始砍官军，放下心中的怀疑，喊道：“兄弟们向山后撤，吴兄弟，你跟我们一块。”
    私枭的人开始向后山撤去，吴茂砍倒一个扑向林晓的打手，喝道，“跟上去，向后撤！”
    陈启、林晓两个人都被吓呆了，见敌人扑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双手紧握倭刀，动也不敢动，亏吴茂在旁边砍倒几个人才保得二人周全。两人听到吴茂的话，忙扛起两袋香料跟着私枭向后退去。
    “不要命了！你还扛着这些东西干什么！”吴茂气得一脚踹在陈启的屁股上。
    “可是，这都是银子啊！”林晓嗫嚅道。
    吴茂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活命要紧！快走！”三个人随着私枭急向后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