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无泪

第45章


  “你要来眼我拼生死决胜负,为什么不带你的剑来?”
  “因为我赤手也一样可以搏杀狮虎。”
  朱猛慢慢的把他的板带系在腰上,也只剩下一双空拳赤手。
  “我朱猛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无情无义无廉无耻的小人已不知有多少被我刺杀于
刀下。”他说:“我杀人时用的通常都是一柄大扫刀。”
  “你的刀呢?”
  “刀在。”朱猛说:“我的刀在。”
  他伸出手,就有人把他那柄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的大扫刀送了来。
  “好刀。”司马超群大声说:“这才是杀人的刀。”
  “这的确是把杀人的好刀。”朱猛轻抚刀锋:“只不过这把刀杀的一向都是小人,不是
英雄。”
  刀在他的手里。
  他左手握刀柄,右手拗刀锋,“嘣”的一声响,一柄刀仍在他手里,却已被拗成两截。
  断刀化为飞虹,飞入更深更浓更暗更远的暮色中,飞得不见了。
  朱猛的声音虽然更嘶哑,几乎已不能成声,可是豪气仍在:“司马超群可以用一双赤手
搏杀狮虎,我朱猛又何尝不能?”
  他紧握双拳,他的拳如铁,司马超群的一双铁拳也利如刀锋。
  “你远来,你是客。”司马说:“我不让你,可是你应先出手。”
  “好!”
  听到朱猛说出这一个“好”字,蛮牛就知道自己快要完了。

  “蛮牛”是个人,是条好汉。
  但是他有的时候长得就像是条牛一样,牛一样的脾气,牛一样的倔强,比野牛还野,比
蛮牛还蛮,一身铜筋铁骨,简直就像是条铁牛。
  可惜这条铁牛的心,却像是瓷器做的,碰都碰不得,一碰就碎了。
  所以他一直都坐得最远。
  别人都站着,他坐着,因为他怕自己受不了。
  有很多事他却受不了。
  他最受不了那种出卖朋友的小人,碰到那种人,他随时都可以用他唯一的一条命去拼一
拼。
  他也受不了那种对朋友太够义气的人,因为碰到这种人,他也随时都会把自己唯一的一
条命拿去卖给他。毫无条件的卖出去,绝不后悔。
  所以他一听见朱猛说“好”,一看见朱猛一拳击出,他就知道自己快要完了,就好像钉
鞋看见朱猛已经站到小高身旁的情况一样。除了死之外,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他只希望能够在临死之前看到朱猛击倒司马超群。只希望在临死之前还能跟随着朱猛,
到大镖局去跟卓东来拼一拼。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老天爷就是待他不薄了,他自己也已死而无怨。
  千古艰难唯一死,他现在已经准备死了,这一点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可惜老天爷偏偏不肯答应他。
  就在他看到朱猛仿佛又回复了往日的雄风,挥动铁拳,着着抢攻时,忽然有一条黑色的
绞索轻轻柔柔的从后面飞来,套住了他的咽喉。
  蛮牛想挣扎反抗呼喊时,已经太迟了。
  绞索已经收紧,嵌入了他的喉结,他只觉得全身的力量忽然消失。全身的肌肉忽然松
弛,所有的排泄物忽然同时流出。
  这时候朱猛和司马犹在苦战,别的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这一战,没有人知道他已
经死了,也没有人口过头来看一眼。
  于是这么样一条铁牛般的好汉,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别了人世。
  他死得实在比钉鞋更惨。

  高手相争,往往是一招间的事,生死胜负往往就决定在一瞬间。
  司马和朱猛这一肌却不同。
  这一战打得很苦。
  他们都已很疲倦,不但心神交瘁,而且精疲力竭。
  那些本来在眸息间就可以致人于死的招式,在他们手里已经发挥不出原有的威力来。
  有时候司马明明一举就可以将朱猛击倒的,可是一掌击出后,力量和部位都差了两分。
  朱猛的情况也一样。
  看着两位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当世英雄,如今竟像两余野兽般作殊死之斗,实在是件很
悲哀的事。
  奇怪的是,朱猛的那些兄弟们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时朱猛被一掌击倒,再挣扎着爬起,他们也完全没有反应,竟似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都被对方击倒过。只要倒下去之后还能站起来,被击倒也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这一次司马倒下去时,眼中却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忽然在地上翻身一滚,滚
过去抱住了朱猛的腿。
  这一招绝不是英雄好汉所用的招式。
  司马超群纵横一生,从未用过这样的招式,朱猛也想不到他会用出来。
  所以他一下子就被拖倒,两个人同时滚在地上,朱猛的火气已经上来了。“砰”的一
拳,擂在司马的后背上。
  司马却还是紧紧抱住他不放,却用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的兄弟们大
概已经全都死了。可是我们一定要装作不知道。”
  朱猛大惊,正想问:“为什么?”
  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因为他的嘴已经被司马堵住。又在他耳边说:“我们还要继续拼下
去,让别人以为我们已经快要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了。”
  朱猛并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汉。
  他也是老江湖了,也已在这一瞬间,发现了情势的变化。
  他的兄弟们虽然还在那里,可是每个人的脖子都已软软的垂下。
  他已经嗅到一种令人从心里作呕的恶臭。
  就在他们苦战时,已经有人在无声无息中拗断了他这些兄弟的咽喉。
  他这些身经百故的兄弟,真能会如此轻易就死在别人手里?
  朱猛不信,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他全身都已凉透。
  司马居然乘机一翻压在他身上,挥拳痛击他的软胁和肋骨。
  可是他打得并不重,声音更轻。
  “不管我们究竟是敌是友,这一次要听我的活,否则你我都死不瞑目。”
  “你要我怎么样?”
  “我们走,一起走。”司马超群道:“我说走的时候,我们就跳起来一起走。”
  忽然有人笑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小司马果然还有点儿聪明,只可惜对朱猛还是没有用的。”
这个人阴恻恻的笑道:“世上只有杀头的朱猛,没有逃走的朱猛。”
  司马忽然跳起来,轻叱一声:“走。”

  夜,寒冷而黑暗,就算是一个目为经过严格良好训练的人,都很难看得清近在咫尺的树
木和岩石。当然更无法分别路途和方向。
  何况这里根本没有路。
  一个人如果已经走到没有路的地方,通常就是说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了。
  司马超群在喘息,他的肺部虽然几乎已将爆裂,却还是尽量抑制着自己的喘息声。
  他全身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部好像已摆在屠夫的肉案上,在被人用小刀切割。
  朱猛的情况也不比他好。两个人肩靠着肩,站在这一片荒寒的黑暗中,不停的喘息着,
虽然听不见猎人的弓弦和脚步声,却已经可以感觉到野兽负伤后还在被猎人追捕时那种绝望
的沉痛与悲伤。
  “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司马说:“他们来的不止一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也许都已经足够对付我
们。”
  朱猛冷笑:“想不到天下无双的司马超群也会说出这种泄气话。”
  “这不是泄气话,”司马说,“这是实话。”
  朱猛沉默,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是的,这是实话。”他的声音里充满悲伤:“司马已
非昔日之司马,朱猛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朱猛了,否则怎么会被人像野狗般追得无路可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本来宁死也不会逃走的,世上只有杀头的朱猛,没有逃走的朱
猛。”司马超群说:“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你这颗大好头颅送给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为什么
要让他提着我们的头颅去换取他的声名荣耀美酒高歌欢唱?”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朱猛厉声道:“就算是我们要把这颗头颅送人,也要选一个值
得我们送的人,绝不能送给卓东来。”
  黑暗中忽然有人在鼓掌。
  “你说得对,说得对极了。”
  又是那个阴阳怪气的人,又是那种阴恻恻的笑声:“这么好的两颗头颅,怎么能送给卓
未来那种大坏蛋?我看你们不如还是送给我吧。”
  他的笑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让人根本听不出他这个人究竟在哪里。
  朱猛的全身都已僵硬。
  这个人不是卓东来,却比卓东来更可怕,朱猛这一生中还没遇到过轻功如此可怕的人。
  他简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人能练成这般鬼魅般飘忽来去自如的轻功。
  可是他很快就又恢复了镇定,因为他已经听见司马超群的耳语:“说话的不是一人,是
挛生兄弟两个。”司马超群说:“只要我们能沉住气,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所以我们绝
不能让他看出我们的虚实。”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忽然被照亮了,脸上的每一根皱纹每一道伤痕每一种表
情都被照亮了。
  最少有三十盏巧手精制的孔明灯,三十道强烈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照在他们身
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身子已经站得笔直,脸上已经全无表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