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为白头吟

第49章


  赫连玉道:“你没看见马车吗?”
  我茫然顿了顿,半晌,道:“······哦,看见了,忘了躲了——”
  赫连玉奇怪地看着我,半晌,笑了一下:“反应真是够迟钝。”说罢又转向帘生,“走吧,他们只怕等急了。”
  帘生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转身就走。
  我心有不甘,又担心他又怕他恼了,征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我暗暗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回家去等着他。
  边走边玩,街边景色秀丽,花香阵阵,忽想起去年三月之间,我还日日在风月茶馆弹琴守株待兔地等着帘生,现如今已成了他的妻,怡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忽然很想念那个茶馆里的桃花糕,想了一想,左右无事,便决定去走一趟。
  北静王府本离风月茶馆很远,几乎分居水州城东西两头,经过跟踪帘生这么一大番折腾,竟不知不觉到了城西。我顺着街道一路逛过去,街上新奇之物颇多,我一一赏玩过去,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西街,涉水桥,右拐,便是风月茶馆。
  我在门口顿了一顿,想着此地乃是我同帘生初初邂逅之地,不免生出一些感慨。进得店内,正预备往柜台上看去,一个店小二热情招呼。我想了一想,提步上了二楼,正好之前帘生坐过的位子空着,便连忙坐了过去,要了一壶茶,又点了一些桃花糕。
  窗外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枝头桃花灼灼,纷纷乱乱洒了一地。忽然想起前岁寒冬之时,我接了第一单生意,杀了金锦月,本预备雄心勃勃,借杀人之机录些刀下冤魂故事,不想后遇帘生,竟将此理想彻底放弃。如今此生再无别的念想,只想伴着帘生安安稳稳地过一世,心下虽然甜蜜又幸福,但不知为何,隐然有一种淡淡的悲伤漫过心底,好像是丢失了一件重要的宝贝一般。慨然一叹,觉得下辈子若是有幸,投个男儿身倒也不错。
  一个人喝了一会子茶,叹了一番气,觉得帘生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我此刻从此处回王府还很有一段路程,便包了桃花糕揣在怀内,付了帐下楼。
  刚刚下了楼梯,便见毛掌柜从外进店,忽然想起去年三月间在此处给帘生留了一封书信,至今也未听帘生提起过,想是没有收到,便上前与毛掌柜打招呼。
  毛掌柜看到我,愣了一愣,好似未认出来。我这才想起自己此前见他都是带了面具的,遂等着他。他将我盯着看了半晌,才缓缓道:“原来是白梅姑娘。”
  我这才想起初初闯荡江湖之时,给自己取的艺名,乃是白梅。
  我笑点着头,道:“那两个卖艺的兄妹不是在你这里留了一封书信吗?有没有被取走?”
  他顿了一顿,道:“姑娘是说阿薇?”
  我大喜,连忙点头,期待地看着他。他慢慢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份书信,道:“是不是这封?”我一看上面是宋连的字迹,正是“苏君亲启”四字,很是开心,连忙拿在手里,道了一声谢,又与毛掌柜寒暄几句便走了。
  临走时毛掌柜问:“姑娘可知阿薇姑娘在哪里?”
  我顿了一下,笑道:“我只是受他所托来此取信,并不知他在哪里。”
  拿着信,我边走边想,不知是回去看好呢还是现在就看看。因当初是宋连写得,虽然内容知晓,却并不知他是如何行文的。思虑半晌,还是决定回去再看。
  一个人又沿街逛回去,忽觉眼前一个人影好似帘生,抬头看去,那人站在窗户边,身着青衣,只露出隐隐一角,看不真切,但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甚是熟悉,一时心中欣喜,欲待奔过去,忽想起先前他冷沉的脸,脚步顿住,再抬头看去,窗户边已换了一抹水红,我心下大疑,抬头去寻那高楼牌匾,只见其上用金字雕镂着三字:天香楼。
  我微一反应,才想明白那原是一座青楼,顿时心下一阵火气噌噌直往上涌,一阵冷意也渐渐从心底慢慢往外渗。想了一想,转身入了一间制衣店买了一套男装套在身上,便悄无声息地入了天香楼。
  楼内脂粉轻扬,烟雾缭绕,朦胧中带着一股妖酌之气。我刚进门,便有一个妖娆的女子攀了我的手臂,我一路敷衍地由他拉着,到了帘生所在屋子的侧面,预备找地方坐下。打眼扫了一圈,只有角落上剩了一张桌子,便走过去坐下。那姑娘看我坐下,便旋身欲入我怀,我看他媚眼如丝,想起帘生怀里正坐着这样的女子,心下怒气直冒,手禁不住狠狠捏住那个姑娘的手腕,将他推开,冷冷地说了一个字:“酒!”
  那女子惶然离开,片刻便将酒送来,立在我身边,不知该去该留。我猛饮下一杯,眼泪瞬间便要涌出眼眶,厉喝一声:“滚!”所幸楼内嘈杂不已,也只是那姑娘能够听见,并不曾引起什么动静。那姑娘见我厉喝,显见是心情不好,立即逃了开去。
  我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那些嫖客一人怀里搂着一个姑娘,满脸丑恶,一想到帘生也混迹其间,那些嫖客的脸不禁都换成帘生,心下又是生气,又是心酸。想着自己那么艰难地寻找他,那么艰难地让他喜欢上自己,那么艰难地同他成了亲,丢失了自己的理想,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剑,忍受了那么多难以忍受的苦痛,如今换来的,竟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竟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我心头冷笑一声,眼泪禁不住扑簌簌而下,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可是,从今以后,谁还值得我日思夜盼,执心相思呢?
  那个我倾尽生命费尽心力保护的人,那个我面对无数刀光剑影穿过茫茫人海找到的人,那个我为了他放弃一切满心满眼里只有他的人,如今,他同天下所有会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人一样,流连芳丛,置身青楼。我曾经还为不相信他而深深愧疚,可是如今才知事实真相却是这般,原来却是这般······
  多么可笑。
  我轻笑出声,看着那些面目可憎的嫖客,好似看着帘生,缓缓地擦去眼泪。有什么可哭得呢?我轻声问自己,不过是世间一个普通的男子,不过是自己眼力不济,千挑万选,一直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直以为他与众不同,一直以为他值得自己好好爱恋,倾尽一生的心血,将自己的一生都赔付与他,结果换来的,也不过如此,也不过如此。可是,心下为什么如此疼痛呢?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窒息般的疼痛。
  我抚着心口,想,我早已经把心给了他,如今,那颗心在他手中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可是他看不到啊,他看不到啊,他只看到那些女子柔媚的眼睛。他是不是将我的心丢了呢?是不是将我的心丢了呢?
  心下抽痛,我简直不能呼吸,只有大口大口地灌下酒水,麻醉自己的神经,才能稍稍感到一丝缓解。正在朦胧间,手上忽然覆盖了一双大手,耳边喷洒着浓重的酒味。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醉意熏熏的男子正伏在我的肩头,口里一阵轻笑:“小相公,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本公子来陪陪——”
  我心中原本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瞬时全部都化作怒意汹涌而出,猛地起身,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口内厉喝:“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被我推倒,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一跳而起一边开骂一边掳起袖子就来与我厮打。我心中气愤已极,飞起一脚踢在那人腹部,将那人踢的向楼下滚去,我犹不解气,又奔下楼梯将那人一阵狠打。正打的不可开交,腰中突被人打了一闷棍,眼神迷蒙中忽见前方楼梯上跳下一个大汉,手中提了一把大刀,就欲来砍杀我。我即刻闪身避开,心中冷意凌然,一个旋身,从腰间抽出软剑便朝那人攻了开去,心中却满满都是帘生的影子,酸苦异常,眼泪迷蒙了双眼。一个不小心,背后被人刺了一剑,我倏然转身,提剑隔开,还是觉得背后鲜血顺着衣理缓缓流下,心下又是郁结,不禁两腿一抖,跪下地来。
  突闻一声“阿薇”呼喊,一个人影闪过,我正欲躲开,身体被人扶起。我怔怔地抬头去看,哦,幸好,那人不是帘生。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的脸型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去年三月间救宋连的时候遇到的陆辛织。我脸上泪痕未干,胡乱抹了一把,脚步踉跄,一边傻笑着与他打招呼:“嗨,陆辛织,你怎么来了?”
  他将我扶住,皱眉道:“怎么回事?”
  我笑着摇头,手一直摆:“没事没事,我喝了一点酒,就一点点,就一点点······”说着看他皱着眉头不相信的神色,我拿小手指比划,“就一点点——”
  话犹未完,身子猛然被他一带,凌空跃起,他手中寒剑瞬间闪出剑花万千,凌厉非常,带着异常苍冷的气息。犹未落地,便闻一阵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放开他!”
  我循声望去,一人身穿青衣,手中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剑气自他腕间层层激荡开来,一波波向我们袭来。我禁不住紧紧抓陆辛织的衣袖,将头转过去:“我不要见到他,我不要见到他······”
  陆辛织会意,带着我往门口掠去。还未到门口,帘生提剑挡于身前五步,冷冷道:“请阁下放开内子!”
  我紧紧抓住陆辛织衣袖,示意他不要答应他。陆辛织挑眉问:“你凭什么说他是你夫人?他本人都不愿跟你走——”又侧转头问我,“阿薇,你愿意跟他走吗?”
  还未及回答,侧边一抹水红色衣衫闪入眼帘,我心中伤痛欲绝,死死盯着他,冷冷地摇了摇头,道:“不愿意······我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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