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年

陆尘风在沙发处坐下，带着些许拘谨的笑，“您身体好多了吧？”
  陆如海点点头，拿下眼镜擦了擦，“你通知尘熙回家看我，我很高兴。”
  “他是我哥，是爸您的儿子，做这个是我的本份。”
  再简单不过的话，寥寥数语，简单带过，这便是陆尘风，在陆如海面前永远都是低眉顺眼的好儿子，陆尘熙的好弟弟，这是陆如海想要的，却是被他陆尘风自己最唾弃的！每当说起这些，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恶心。即便是这样令人作呕的回答，陆如海依旧选择相信，并且信的很深。
  “尘风，你来这个家多久了？”
  意味深长的问题轻易的撩起他内心的伤疤，勉强回答，“七八年了。”
  陆如海无视他面目的暗淡，依旧自顾自问道，“这个家好不好？”
  他一下子揣摩不透他的意思，小声答道，“……好。”
  “有多好？”
  为什么非得逼着他回忆从前的日子，惨淡的童年是他一生的阴影，为人父母，不是最希望自己的子女快乐的吗？看着子女回忆痛苦难道是为父为母的乐趣？
  牙齿有些颤抖，陆尘风脸色却依然保持平静，“这里的房子比以前的家要大很多，不仅宽敞，还很温暖，冬暖夏凉，还有院子可以乘凉，在这个地方，自己一个人跑到厨房，将那里翻个底朝天却找不到能吃的东西的经历从没有过，肚子饿了，周嫂会马上就给你端上来一晚热腾腾的面条，上面还会放上一个冒着热气的荷包蛋，第一次吃的时候周嫂差点被我吓坏了，因为我吃的实在太快了，她不停地和我说慢点吃，她不知道，我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因为以前妈妈忙着赚钱养我，我饿了只能自己做，我不会做，蛋经常煎糊了，吃起来都是苦的，在这里生活，我自己的房间不再是那么狭小，这里的房间可以抵得上以前家里的客厅，甚至比那还要大，房间里面有电视，有电脑，宽大又舒适的床，还有独立的阳台，住进了这个家，我可以安心的念大学，不用再有该去到哪里找工作赚钱的烦恼，我只要学习就够了，刚开始我还觉得很不习惯，因为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太奢侈了，最初的那段日子，我一直都是迷茫的，总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长久，有点……有点不实际……”
  他止了口，抬头看父亲，说，“所以，这个家很好。”
  陆如海面色有些吃惊，他直到今日依旧记着尘风小时候的样子，每次去看他，他总是欢天喜地，嘴上一刻不停的叫他爸爸爸爸，这个儿子几乎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疼这个儿子，每次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只要见到小尘风便都烟消云散，他可以没有任何压力的去疼爱他，而正因为如此，他竟自负的以为自己给了这个儿子一切，殊不知当他不在时，这个儿子的生活却又是这样。然而即便是如此，在他心里，尘风和尘熙终归是不同，尘熙自一出生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对于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他的家世背景甚至连他陆如海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很卑微，真可笑，看着自己的儿子，竟觉得自己的薄弱，可是，就是那样，尘风是平常的，而尘熙是应该尊荣的，这仿佛早已成了他心中的界位线，做任何决定之前必定是要以此来衡量。
  然而，尘熙本该拥有的一切，却被自己亲手破坏了。
  “我……”陆如海口中干涩，说话也不似平常，“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些，我还以为你从小就过的很好。”
  陆尘风笑了，“和您说这个干什么，不过平添您的烦恼罢了，再说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看他的眼睛，低垂，深不见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如海已经开始不了解这个儿子了，尽管他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沉吟半响，淡淡开口，
  “尘熙是你哥，你要永远都记着。”
  他点头，“我记着。”
  “他如果比你拥有的多，你计不计较？”
  陆尘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他，而父亲的眼神如冰，低头，说，“……不计较。”
  “今天你向我说的，要牢牢记住！”
  “我会记住。”
  门被掩上，陆尘风摊开手心，黏黏的，是刚才双手握紧许久的缘故。
  楼下客厅，赵琦珊看杂志，一抬眼看陆尘风下来，眼睛朦朦胧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感觉不大对劲，扔了书上前，，满腹狐疑，“怎么了？说什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到了一杯水猛吞。
  “到底怎么了？”她摇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早上我进房间就模模糊糊听见他在和律师通电话……”
  他一惊觉，陆如海，你需要这么快么！
  “前些天陆尘风那小子回来就有点儿奇怪了，这事儿也怪你，谁让你通知他的，你爸都和我说了别告诉他……”
  “他要你隐瞒，却料到你一定会告诉我，而我如果不告诉陆尘风，那才叫有鬼，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看老头子，”他淡笑，抬头，“妈，你信不信，楼上那个人，就从来都在试探我们。”
  赵琦珊一怔，微微有些颤抖，“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不会输，”他答非所问，狠狠盯着赵琦珊，“一定不会输！”
  柔儿将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放在伊璟淇的桌上，面带微笑，“到时候一定要去啊。”
  “你要结婚了？”她翻开请柬，是柔儿的结婚照，简直有点难以置信，“之前从没提过你有男朋友，现在怎么突然……”
  柔儿打了个响指，得意回答，“闪婚！”望了眼对面的办公室，神秘兮兮的说，“我去给总经理送一份，不知道他会不会去。”
  伊璟淇看她敲开办公室的门，然后走了进去，不由叹道，一小女孩，比我还小呢，现在居然玩起闪婚，伊璟淇啊伊璟淇，你的Mr.Right什么时候来接你啊！自己笑了一阵，又低头看了看请柬，六月四日云江大酒店四楼宴会厅，新娘新郎恭候您的光临。
  看来男方混的不错啊，在五星级酒店摆喜宴，这下柔儿在同事家人面前可是争足了面子~~
  “到时候您要是来了，我的面子一定大大的——”柔儿指了指请柬，“放心吧，在云江，绝对不跌您的份儿！”
  陆尘熙笑，“先恭喜你，”扬了扬请柬，“我一定到场！”
  其实生活就是那么简单，说是巧合也好，必然也罢，只是可能会看到熟悉的人。不过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长到这个岁数，该承受的就一定躲不掉，但凡有点想逃避的意思就赶紧骂自己孬种。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方法。
  “你也不小了，又没有想过结婚？”郭进看着舞池里的种种美女，就差流口水。
  陆尘熙不屑，“有句古老的话叫做，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自从上次一见，两人便无事就约在一起泡吧，不碰还不知道，陆尘熙和郭进的爱情观竟有点不谋而合的味道。
  “现在是因为自己年轻，等再过了几年，兴许想法就变了。”
  他有点傻眼了，“我说郭进，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受刺激了？上次就在这儿你还言辞凿凿的和我说什么，人生对酒当歌几何，何必早早让婚姻成为牢笼？何必让女人成为牵绊？你是这么说的吧？”
  郭进冲他一乐，“我告你啊陆尘熙，人有时候就是容易犯贱，表面越得意的人其实最容易犯贱！”
  “怎么个贱法？”
  “自由，你喜不喜欢？”
  陆尘熙诚实，点头，“喜欢。”
  “自由一年，你喜不喜欢？”
  他一歪头，仍然点头，“喜欢。”
  “自由十年呢？”
  对面人有点不能理解了，想了会儿，依着执拗的性子，依旧说“喜欢”。
  郭进冷笑，扬起眉头，“那一辈子呢？自由一辈子，你感觉如何？”
  听着他的话头儿，陆尘熙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扑哧笑出来，拍拍他的肩膀，“老兄，那就不叫自由了，那叫——无依无靠！那叫，孤家寡人！”
  “想到那些，我就怕了。”郭进转头看他，“你说这不是犯贱是什么，有人圈着你管着你的时候，你觉得受了限制，可是当那个人懈怠了，不想再问你了，那一瞬间，自以为还得到了解放，其实是自己走进了另一个魔障。”
  陆尘熙叫来酒保结了帐，拉起旁边的那个醉鬼就往外走，他边扶他边笑，“你说你这一晚上瞎折腾个什么，不就是孟飞辰结婚吗，上学那会儿你最不待见人家了，据宋小春说，人家以前一找你你就躲，现在好了，分了手了，她也找了下家，你不去庆贺反倒在这儿惆怅算什么啊！”
  郭进甩了他的手，怒眼瞪他，“你……**懂个屁！”
  陆尘熙一怔，也火了，满脸像被人拧了似的，就你会发脾气，本少爷还不爽呢，“是……是，我什么都不懂，我从头到尾就是一傻帽，傻了吧唧的被人骗，还天真的差点帮人数钱！你以为我喜欢现在这样？自以为看破红尘，自以为六根清净，我告诉你，我也装够了，现在有多体面？体面到了我都忘了喜怒哀乐！你说得对，这就是犯贱，以前向往这种呼风唤雨的威风，现在……现在真正拥有了，哼，以前的那种不知死活的劲又销声匿迹了……”
  说着说着，他停了下来，再看看一旁的郭进，一脸静默，完全没有醉态，其实人没那么容易醉，有时心里有事，才会日渐麻木，沾了点酒水，旁人说你醉了，自己也就和着声音，恩恩，我醉了，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