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华

先前的温存因着一个眼神荡然无存，是年幼的风轻颜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事，而眼前少年的疏离，纵然并不明显，却依旧刺痛了孩子敏锐的心。
    定是她做了什么，才叫少年的温柔再也无迹可寻……
    风轻颜忽然有些愧疚，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少年生气。一直以来卑贱的乞讨生活让她本能地开口道歉，凄凄哀哀道：“对不起，殇哥哥……”
    哪知她还未说完便看到少年的眼神，那一双凤眸里雾气渐渐退散，原本隐于眼底的悲悯亦随之消逝，空余下惹人心悸的失望与怨愤。
    风轻颜不自觉地倒退两步，心里竟因着对方的失望而生成对自己的莫名厌恶，她愣了愣，试图想要挽回什么，开口，却不知要辩解些什么：“殇哥哥……我……”
    离殇眼神微闪，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出去，空余下少女不知所措的目光，依赖般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果然……我不该奢望会有人对我好……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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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殇儿，你太意气用事，如此不能隐忍，怎可成大事？”
    有须发皆灰的长者抚须轻叹，他的身板甚为清朗，脸上微现不豫，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和。
    面前垂首而立的小小少年眸间瞬间划过一丝阴狠，垂着头不服气地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可谅。”
    老者微微一愣，知他是又想起别的事情，便拍拍他的头叹道：“你既然生在皇室，便应该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离殇抬起头，眼里毫不掩饰的仇恨看的老者微微摇头，少年哽咽的声线似乎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忍，又是忍！我忍了这许多年，却要连血海深仇也要忍吗！”
    老者叹息，语气里却有了平日里不曾有过的严厉：“离殇，你告诉我，你师父是怎么教的你？！”
    少年一愣，许久才低垂了头瓮声瓮气道：“回师祖，离殇身在皇室，便应万事大局为重，不可使小孩子脾气……可是……”
    眼见少年被责骂的委屈，老者微微一笑，却故作严肃地问道：“让你隐忍是为了什么？”
    离殇小小的身体微微一震，心里似乎是触及到不可触碰的软弱，眼波流转，轻叹一声：“活下去……”
    “恩？”
    至此离殇才抬起头来，眸子里萦绕开散不尽的雾气，将一切情绪深深掩埋在眼底：“离殇的命是母亲给的，没有母亲的允许，再苦也要活下去，再难也要隐忍……”
    老者这才满意地笑笑，语气恢复一贯的温和，道：“老夫不过与你讨论那小丫头的事情，你却非要扯到别的事情上，难不成非要被骂才开心？”
    离殇吐吐舌头，道：“师祖骂便骂了，还要再来取笑我……”
    老者抚着他的头，笑道：“再这般意气用事，早晚被你师父知晓了教训一顿才知道厉害……”
    听得这话，离殇微微瑟缩了脖子，期期艾艾道：“师祖，求你了，不要告诉师父啊……”
    老者沉吟不语，过了半响才意有所指道：“无心之失怎可与之同日而语，你错怪那丫头了……”
    “诶？”
    老者在他脑门上轻敲一记，笑道：“诶什么诶？吓傻了？我是说，那丫头本性善良，做出那样的事只是她求生的本能……”
    离殇皱皱眉，道：“可是……可是她亲口跟我承认……”
    “承认什么？”
    “她跟我道歉啊，若是她不知，为何要给我道歉？”
    “傻小子……”老者轻笑，拍拍他的头道，“她行乞多年，早就适应了卑微的姿态，你是小王爷，习惯了摆脸色给人家看，人家自然以为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啊……”少年的脸色有些怪异，讪讪地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外面的声响。
    少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看到屋子里有人，微微一愣，本能地垂下头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所以乱闯到这里……对不起……”
    离殇看见她有些许的歉意，老者微嗔地瞥了他一眼便抬手扶起女孩单薄的身体，笑道：“傻孩子，又没有人怪你……”
    风轻颜这才抬起头，看到离殇的时候愣了愣，欲言又止。
    老者拍拍她的肩，笑道：“怎么了，大白天的，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的语气极为温和，风轻颜只觉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偷眼看看离殇，见他没了先前的疏离，一颗心才放下来，小声道：“我觉得……我身体里……有不是自己的东西……好……好可怕……”
    “……”
    此言一出，屋里两个人的表情变得极为怪异，风轻颜虽然性子怯懦，却是聪颖异常，看到两人的反应，却似乎知道了离殇先前疏离的原因，便压下内心的恐惧轻轻地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
    老者微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道：“胡说什么，你很好……”
    风轻颜不确定的眸子转向离殇，被那样一双干净的眸子看着，离殇心里一紧，闭上眼道：“你昏迷的时候师祖渡内力给你疗伤，你却趁机盗取了师祖一半的内力……”
    “离殇！”
    在少女震惊的目光里，老者气极怒喝了离殇一声，回过头来极温和地摸着她的头笑道：“傻丫头，莫要听那混小子胡说，他定是嫉妒我关心你才这般编谎话，不要理会他，等他师父回来有他好受的……”
    风轻颜内心里极大的震惊，半响才握紧拳头，感受到体内乱窜的气息，喃喃道：“老爷爷……我……一定是做了的……殇哥哥，不会骗我……”
    她忍着眼里打转的泪，冲着老者深深一躬便转身跑了出去，只余下讪讪的离殇承受着老者恼意的目光，低着头不敢说话。
    “还愣着干什么，若是出了什么事，看你师父怎么收拾你！”
    离殇悚然一惊，抬头看到老者的目光，瞬间回过神来，冲着女孩子跑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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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轻颜从没有哪一天这般厌恶自己，她可以忍受自己卑贱地活在别人的施舍下，却无法容忍自己变成一个贼。
    不管偷的是什么，不管是不是出于本意，只要偷了，便是贼。
    或许，自己本来就是这般恶劣的品性，所以才会被人抛弃吧……
    感受到体内充盈的能量，风轻颜只觉一阵恶心，慌忙冲到水边，不管不顾地拼命喝水。
    离殇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小小的少女哭得满脸泪痕，拼命地掬起水灌下去，连胸前的衣服被浸湿也毫无所觉。
    忽然有些心痛。
    他慢慢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道：“风轻颜……”
    风轻颜含泪抬头，期期艾艾道：“殇哥哥，我是小偷，我怎么也洗不干净了，没有人会要我了……怎么办……”
    离殇皱了皱眉，沉了声音道：“风轻颜，你要知道，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什么……”
    少年的眸子里萦绕着雾气，波涛汹涌地弥漫开整个眼眶，风轻颜痴痴傻傻地看着，竟也忘了哭泣。
    离殇叹了口气，随意倚着一块巨石坐下，对着风轻颜招招手，看她慢吞吞地靠过来才淡淡地道：“风轻颜，你要学会坚强，若是一直软弱下去，没有人还能救你第二次……”
    他并不去管风轻颜是否听得懂，目光却已经飞到不可及的远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尊严可以不要，信念可以抛弃，大仇可以不报，只要……活下去……”
    风轻颜忽然感到恐惧，少年眸子里流转的悲哀似乎都要化成雾气弥漫开来，风轻颜下意识地抬袖去拭，袖间却一片干涸。
    离殇猛然回神，单手抓住她的袖子，直直地看着她，极认真道：“风轻颜，不许哭，哭是软弱的表现！”
    “不是……不是……”风轻颜努力想要挣扎，却挣不开他看似细弱的臂，只好将恐惧全部转化成泪水，哀求一般道，“不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活下去……便抛弃了信念……风轻颜……做不到……”
    离殇愣愣地看着她，忽然莞尔而笑，那个笑意仿佛一束光，打向风轻颜的心里，那凤眸里盈盈的雾光，恍然如梦。
    “是啊……怎么能放弃信念……风轻颜，你是好样的……那么，就坚强起来吧……”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发了芽，风轻颜忽然站起来，擦干满脸的泪水，坚定地道：“好！”
    离殇极温柔地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道：“盗取内力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师祖说你体质特殊，有了内力伤口便会很快愈合，想必是你昏迷中的求生意志在作祟，你也莫要过于自责，何况我师祖的内力本就雄厚，纵然给你一半也无多大影响……”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挺了挺胸脯，一副自豪的样子：“师祖既然不怪你，你便跟他道个歉好了，这样才是坚强的孩子，若是一味逃避，便不是我认得的风轻颜。”
    风轻颜看他的样子，微微一愣，不料却给人会错了意，离殇满脸窘迫，垂首喃喃道：“你若是不跟我回去，我会给师父整死的……”
    想起那个整日里扬着一张温柔笑脸的男子就一阵恶寒，那个人，狠起来不是人啊……
    他不经意地缩了缩脖子，却不料刚好落入风轻颜的眸子里，不由扑哧一笑，歪了头道：“我偏偏不回去……”
    “什么？！诶？死丫头，你竟然学会了欺负小爷！站住！给小爷乖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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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元熙，不管多么久，不管我是否已经忘记了你那时的名字，我却依然记得，那个溪畔的大石边，你那双盈着雾气的凤眸，带给我的震撼。让我在之后的十年中，不管遇到多大的灾难，一直可以挺胸抬头，坚强地活下去……
    只是为何多年以后，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坚强的少年，为何多年后，你可以无视自己对我的欺骗？
    或许是……这些早已被你忘记，只留下我，还在原地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