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妖娆

    从老头子的别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市政新村里的小区路灯都熄了，四处一片幽暗。
    孙秉云与王娟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后者没有直接发动车子，而是背靠在座椅上深深的嘘了一口气，借着后视镜上方那盏小灯发出的昏黄光线，孙秉云察觉到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小院里的灯光还亮着，蛐蛐的鸣叫声显得愈发欢悦，降到底的车窗外时不时有一阵儿清风吹过，很凉，夜幕之上无星无月，想起刚才看的天气预报，明天可能真会有一场暴雨。
    “你爸不信任我。”两节细嫩的小臂架在方向盘上，沉默了良久的王娟在发动车子的时候自嘲般的笑了笑，说道，“不过想想也是，像你爸这种身份的人，估计除了相信你之外，任何外人都不会信任的。”
    回想起适才刚进门后老头子反问的那句话，孙秉云尽管很愿意相信身边这个女人，可心底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层疙瘩，这层疙瘩就那么淤积在心尖上，化不开抹不掉。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话说着简单，可要真做起来就太难了。
    “我爸有他自己的顾虑，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孙秉云犹豫片刻，才叹口气说道，“如果今晚他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你也用不着记在心上，毕竟你是在帮我做事，而不是在帮他做事。”
    “话是这么说......”王娟挤出一丝笑容，拨过倒档，一边朝后面倒车，一边看似心不在焉的说道，“我倒是不担心你爸的想法，就是怕你心里结下疙瘩。”
    “倒车啦，请注意，倒车啦，请注意......”
    车后响起稚嫩的童音，这种仿人声的小设备，现在很受欢迎，只不过在心烦的听着就有些闹心了。
    “不过这样也好，”把车倒到开阔地上，王娟猛一甩头，脸上那种落寞的表情顷刻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潇洒、一份坦荡，“早早明白了你爸的心意，我也省得整天抱着一份不切实际的幻想过日子了，呵呵，你之前拒绝我时的心情，我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这个市长家的大门，果然不是那么好进的。”
    “如果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凭着你的才华，想来要撑一片天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听到对方说的这番话里多少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孙秉云心里也长气，他看着退到身后的小区门岗，故作轻松的说道。
    “天不是仅仅靠一个人的才华就能撑起来的，更何况我还没有自大到那个份上，”王娟笑了笑，说道，“好啦，不谈这个问题了，省的一会你又跟我翻脸。还是说说你吧，不知道你看出来没有，你爸虽然表面上在支持你经商，可实际上，他每一步都给你留了后路，无论是之前对星光机械厂的并购，还是现在对临海创业的整改，这两步棋不论是那一步走顺了，都能实现一个双赢的局面。就像廖萌萌与刘涛的打算一样，你将来如果放弃经商的路子，向仕途的方向跳转，都能有一个更高的起点。”
    孙秉云沉默不语，其实王娟能看到的问题，他现在也看到了。现在他手上掌握的资源有三处：一个是挂靠在临海建工名下的鼎新广告公司，这是一家挂着集体所有制“羊头”的私营公司；第二个便是掌握了星光机械厂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这是一家公私合营的企业，也是国有持股占大头的企业；第三个便是刚刚戳摊不久，目前只有资金而没有实际项目的临海创业。
    鼎新广告似乎没什么好说的，这家依托行政关系取得快速发展的广告公司，仅仅组建一个月，便已经取得了骄人的成绩。目前，公司资金充裕，正准备拿下市里武安路、长河大街以及顺城国道两侧的广告牌经营权，作为企业法人，林孜秀也逐步进入了角色，所以在这方面，孙秉云并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
    星光机械厂一方的项目，目前的持股方是南平创业，法人代表为王娟。正如之前猜测的那样，随着临海出租车行业整顿政策的最终通过，岭东汽车带头人范匡泽已经表现出极大的扩张野心，在市委书记习峰海的亲自牵头下，市财政将分三批向岭东汽车支付巨额的出租车订购资金，首笔拨付款预计可能超过一亿七千万——单从这方面，如今国内地方财大气粗的局面也可一目了然了。
    这段时间孙秉云一直在关注岭东汽车的决策走向，虽然范匡泽那边还没有表现出对星光机械厂的收购yu望，但岭东汽车与临海市向省里提交的针对岭东汽车工业扶植的申请，省里也没有给出具体的回复。虽然不太清楚内情，但可以料想的是，省里现在肯定有一堆类似于星光机械厂这样的包袱急于甩掉，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打着资产重组旗号的“甩包袱”交易必然会逐步扔到岭东汽车的头上。星光机械厂最后被卖掉是肯定的，至于说能卖多少，那就不是孙秉云能管得了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省里也会尽可能将价钱抬高，至少他孙秉云能拿到的那一份，绝不比他投入的区区五十万更少。
    就目前来看，孙秉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临海创业的身上，毕竟几千万的国债吸纳金现在就掌握在临海创业的手里，如果可行的话，只需要再过一个月，他手头可以调用的资金又能多出几百万来。
    “天不是靠一个人才华就能撑的起来的。”王娟说的这句话实在是有道理，回想起自己重生后这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先是从背负着五十余万的欠债纨绔开始，其间没有投入一分钱，而到现在，自己已经成了身价数百万，而且名下产业还在不断飞速膨胀的“老总”。
    当然，这其中涉及到不少违规甚至是违纪、违法的行为，可正如老头子在拆借财政局国债吸纳金一事上的表态一样——“违规、违纪、违法三者之间其实并不存在根本的界限，主要的区别就在于有人没有人查，有人查，违规就能变成违纪甚至违法，没人查，违法也就等同于违纪甚至是违规......所以归根结底的一点就在于你会不会保护自己。”
    车窗也液晶阑珊，九三年的临海虽然还没有真正实现经济的腾飞，但是街市的繁华已经初现端倪，回首前尘往事，再联想现在的自己，孙秉云原本踌躇满志的心情恍惚间平静下来。他很惊讶的发现，如今的自己竟然已经不再是一个月前那个正义满胸，对社会上种种不公平现象都看不过眼的那个孙秉云了。
    一个月，三十天。
    前世近三十年他的思想都没有转变过，始终是那么的热血澎湃甚至于近乎愤世嫉俗，可转生之后，仅仅用了三十天，他就变了一个性子。
    自己这究竟是堕落了，还是成熟了？
    看着车外街道上往来穿行、遛弯消遣的人们，孙秉云心里琢磨着，在这些忙忙碌碌一辈子仅只是为了能够拿工资讨生活的人里面，肯定也有很大一部分人都像前世的自己一样，茶余饭后，他们也会将某某贪官、某某纨绔的事迹拿出来充作谈资，津津乐道。说到爽快处，他们甚至还会破口大骂，以此表现自己的激愤，可说到底，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们究竟是对此感到极度的愤慨，还是愤慨中带有几分羡慕呢？如果调换一下身份，让他们也处在那些所谓贪官的位子上，又有几个人能保持冷静的心态，凭着自己的良心做出一个个正确的选择？
    想想身边的王娟，她有眼光、有卓识也有天分，但最重要的一点她却没有，这一点就是基础。没有财力的支撑，也没有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际关系可以利用，她的天分也只能支持她成为一个人才。而人才就是上好的材料，始终都是被别人拿着用的，说白了也就是打工的。
    此刻的孙秉云绝不打算给任何人打工，当然，他也不打算按照老头子的安排在将来的某一天进入仕途，他要走他自己的路，撑起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空。
    “将来是在经商方面求发展，还是进入仕途谋未来，毕竟都是以后的事了，”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似若无其事的瞅了瞅专心开车的王娟，孙秉云笑了笑说道，“既然是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至于现在，还是先把眼前解决完了吧。”
    “哦？”王娟很敏感，她似乎察觉到身边的男人在情绪上与刚才有了明显的差别，这种差别是隐性的，说不清也道不明，可又分明的摆在那里。
    “明天上午我去找金国栋，你去联系一下贾全盛和张庭和，中午咱们在海天宾馆碰头。”孙秉云说道。
    “你决定跟那个什么广生证券合作了？”王娟感觉有些诧异，尽管之前她也想到孙秉云会走这一步，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步的决定竟然会下的如此之快。
    “有些决定总是要下的，有时候决定下得越快，对咱们就越有利。”孙秉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委婉的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