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暗香魂

第16章


 
    我回头含笑看他,白导,写好了再给我看,好吗?我见,见我,作用不大吧? 
    他跌坐在沉香亭的石几上,再没说什么。 
    我打量了一下那亭,它正沐浴在金沙金粉富丽堂皇的光下,如金身谎言,珠宝指向,被世人立在岸上。永远。恒久。讥讽,荒诞,简直是杜十娘这款故事里特用的修辞手法。 
    念念不忘。 
    世人念念不忘的是怒沉的百宝箱,而非杜十娘。 
    柳遇春带着我离开了这个地方。 
    左弯右拐,城市路径。素素住的离孙宝儿的住处颇远。柳遇春到似乎熟门熟路,一路找来,毫不蹉跎。在千般相似,万般相同的高楼里,找到一个房门,命定的一按门铃,只听一阵碎碎的脚步声,显是里面的人在跑,遇春,等等…… 
    要谁等? 
    是他?还是她? 
    她已等过了,现在,却不舍的他等。 
    门“吱呀”一声,如哀婉叹息,如女子跌入情人怀里的嘤咛一语。素素那小小的狐狸脸儿,精细的装扮过,探出了门缝,一轴画儿镶嵌在那里。 
    她不遮的欢喜,不掩的情义,遇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果然是你…… 
    可预知的相思结局,那个女人不欢喜?可她话儿说了一半,却不肯说了下去,欢喜褪去,如水果剥了果衣,赤裸面对。她看见了我,那在她掌心挖了五个血月亮的女子——她的情敌。 
    她不知我是一只鬼。 
    可怜的素素,六百年后,还爱的是不爱她的人,宿命如此,柳遇春的眼里只有孙宝儿,她再妆再扮,于他却是风里的云,飘过,不留痕迹。 
    不爱,再美,也只是欣赏的题材,看看,谈谈,不会亲热的揽到怀里。 
    她免强做出笑脸请我们进去。一只手上裹了厚厚的纱布,身上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雪青睡衣。 
    她故意穿成这样,杜十娘明白她的用意。 
    爱一个人,如果无望,便希望他还有轻薄的技艺,他如若轻薄一点,尚有投怀送抱的机会,尚可依了天然本事,赌他一局,说不住扳回局面,赢了个大满贯,也未可知。 
    输了,为爱尽了力,大不了血本无归。 
    可惜柳遇春,不但不轻不薄,反而浑厚有余,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看见了我,手掌又开始痛,蹙着弯弯眉,坐在沙发里,一只病恹恹的瘦小狐狸。 
    我不由俯身问她,素素,很痛么?对不起。 
    真心真意。 
    她点了点头,挪了一下身子,似乎我在身边有压力。眉尖更蹙,弯弯眉成了弓,一不小心便要从脸上射了出去。 
    她不喜我,我不该来的。 
    她看见孙宝儿痛的不是手掌,而是心底。 
    不忍令她如此痛苦。她要陪的人是柳遇春。忙急急站起,说,素素,我要去洗手间。 
    说完便自己胡乱找去。 
    给她和柳遇春说话的机会。 
    房子不大,但摆设齐全。一进洗手间,便见废纸篓里千万片花花绿绿的碎片,一片摞着一片,如凋谢的花雨,似零零碎碎的被肢解的遗体。 
    是照片,事关往昔。 
    我是一只鬼,也有好奇。又不忍出去打断素素独自面对柳遇春的机会。于是指尖一点,吹了口气,碎片纷纷聚拢,合成一张照片。 
    咦,照片上这个人我好生熟悉。 
    那人高额方颐,眼神宛然会说话。只是因被撕碎,凭空的面目狞狰,添了杀气。 
    他是孙富,素素为什么对他如此恨之入骨,一如杜十娘的恨意? 
    她为什么有他的照片,还要撕碎灭迹? 
    她和他什么关系? 
    正在好奇,却听素素在把柳遇春责备。遇春,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啊。那柳遇春显然话里带笑,没有你这个朋友,我还认识不了宝儿呢,谢谢你! 
    哦,他们认识在先?怪不得素素对孙宝儿心存芥蒂。孙宝儿不出现,他说不住就是她的,慢慢的在时光里,平凡的,无奇的爱了下去。 
    唉,素素叹了一口气。 
    很轻很轻,似羽毛落地,却让我这只鬼听到声息。 
    她在后悔。 
第二部分
扒了死人的美人皮
    素素,宝儿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对她好一点,你知道她的脾气,都是孙富惯的,有时候和孩子没什么差别...... 
    呵,这个傻柳遇春,要求爱他的人,对他爱的人好,怎么可以这样强人所难? 
    我会的。素素低低的应了,应得那般轻淡。 
    一切皆因了他,一个他,都忍了,认了,答了,应了。爱的威力,一切都担。 
    遇春,孙富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调了话题,不再把孙宝儿提起。 
    我已经辞了职,这件事现在怎么样,不太清楚。 
    那辞职前呢?我想知道他的近况,这个早该被砍了头的......说着,伴着银牙碎咬的声息。 
    哦,如此恨意,必有一段非凡的纠葛,恨需要力气,记忆力,占心占房,浪费空间,一般的人,不必恨,也恨不起,因为不值得把心房租他一席之地。 
    他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可奇怪的是,怎么审他,他都不肯把赃款在哪里,交代一下,所有的罪他都认,可就是不说出赃款的下落在哪里...... 
    可是——藏在孙宝儿那里?暧昧的怀疑,低低的话语,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谁。 
    素素,你怎么会这样想?不会的,宝儿对这事一无所知! 
    怕被得罪,终被得罪,柳遇春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孙宝儿,那怕是小小的质疑。 
    我是说,说......说不住那孙富想把这大笔的钱留给宝儿,而宝儿自己还不知。结结巴巴的辩解,忙着挽回说错的话,如忙着挽回被摧毁的城池,可已迟。 
    这——这倒有可能。闷闷的回话。柳遇春为此焦头烂额,牵到他最爱的人,他的理智与原则,一同失去。 
    爱,本无原则。爱她,她一切便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嵌在心里,做了倾城的和氏壁,不许人抵。 
    沉默。冷场。谁也不把话讲。素素是怕说错了话,柳遇春是不愿把这事儿再提起,再把心爱的人儿牵进了洪水的中央。 
    该我这只鬼出场。杜十娘最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柳暗花明,原本便是,一句话,通往心路的另一个村落。 
    于是吹气,让那碎片复归了碎,孙富片片的死去,入了废纸篓里。 
    亲亲热热的坐在素素的身边,但并不近,隔了距离,不想令她不安,只是另起话题,素素,我要演电影,和大明星齐天乐一起,你说好不好呢? 
    好啊。你人好,运气好,刚演电影就和齐天乐这样的红星做搭档,会有大出息。素素说着,满脸诚意。此刻,她巴不得有人来,解这尴尬的围。她要他喜。 
    运气?她不知这好运气的女人,早已厌了这一世,忙忙的转了胎去。 
    人人的苦不同,人人只懂自己。 
    可柳遇春不喜这个话题,他不喜欢提起齐天乐这个名字,今天,这名字是潜在的刺,扎在他的爱里,拔一下,便痛,他也转了话,宝儿,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么?咱们是来看素素的。素素,明天别去上班了,我和老包说好了,他说工资照样给你。 
    这个包扒皮!素素恨道,两面三刀,你们来前他打电话来,说明天下午必须上班,不上,便炒我鱿鱼。 
    这老包,真是六百年风采不变。杜十娘仅仅是扒了死人的美人皮,他是活活的压榨活人的肌理。 
    人比鬼还鬼,应该鬼怕人,可为什么那么多人怕鬼? 
    怕的没有天理。 
    唉,只恨生来不争气,就矮了那么几寸。素素看了看我,羡慕的,就那么几寸,我就做不成模特,由人摆布,生存时时有危机。 
    哦,原来如此,我说她娇娇小小,一匹小狐狸般俏丽,为什么不上台去,却做了那送衣递水的丫头,凭白辱没了那美,原来为的是这般原由,好生怪气,这社会。 
    老鸨妈妈的女人已经不适合这里。她说女人一是要媚,二还是要媚,可没说女人要长的高高的,就杜十娘的眼里,老包那模特队里的一些女子,真该挂个灯泡,送的站在夜色里,充一盏这城市木知木觉的路灯,更有意义。 
    什么?你别去。柳遇春生气。我问问他,一个大男人,这样做事,出尔反尔,算什么昂藏男儿? 
    老包?昂藏男儿?没的侮辱了这词。他本不是,当然可以出尔反尔! 他有这样的权利。 
    我忙笑说,素素,你不用担心,不必去。遇春,还是晚上我给老包打个电话更好,事情由我而起,由我解决。 
    一切说定。我和柳遇春起身告别。不能呆的太久,这样双飞双栖,素素的心在碎,她承受不起。 
    下的楼来,柳遇春揽住我的腰,那么亲密。我这只鬼却看见那高楼的阳台上,雪青的色儿一闪,有人站在帘后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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