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
那一年,他刚刚回到杭州,身无长物,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年轻大夫。
认识了无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傻姑娘对他很崇拜。
他有时候觉得惭愧,觉得自己并不配拥有这样的赞誉;有时候又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有一个姑娘,总是欢欢喜喜地仰望自己。无论自己讲什么,她都很认真地听着。
当时并没有想过儿女私情。他是一个理想至上的人,一生都坚定不移地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而奋斗。那时候只想着怎么在医学上更进一步,怎么治好种濒死之人。只有疑难杂症能让他全身心投入,已然无暇顾及小儿女姿态了。
他的精神世界因为坚韧不拔而美丽耀眼。
元宵过后不久就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晦暗的天色叫人的心情也黏糊糊不舒畅。他在整理书桌,袖子不小心被桌角凸起的一枚小铁钉钩破了。
“嗤啦——”
她听到响动,回头一看,笑了。取来针线,也不用他脱掉,直接举着手就缝好了,一点都没戳到皮肤。
她张嘴咬断线头。白白的牙齿像珍珠。这样的无双特别温柔贤惠,特别有女性的气息。
他呆了呆,别开脸,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热。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动了念。西湖畔有传说,观音大士莲座下的捡香童子,空中经过西湖时,也是偶见青蛇青翠可爱,无意中笑了一笑,顿时思凡一念,就被贬下凡间,投胎赎罪。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个传说,笑着摇摇头,很快就忘在了脑后,杳无痕迹。继续埋头于医道。
*
二则
他在医道的路上越走越远,终于在钱塘小有名气之时,也早过了而立之年。
吴家母让他有空到紫竹山庄给无双看看病,说她大半年来食欲不振,瘦得都成人干了。
结果,他故意气她,被她赶出了山庄。
他立在门外,默默听着她在门内放声恸哭。一瞬间,即使心如磐石如他,也有一**的痛楚涌上心头。
不知谁说过,大夫,既是最仁慈的人,同时也是最狠心的人——他悲天悯人、救死扶伤,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同时,面对重症的时候,该用重药毫不迟疑,该剜腐肉毫不留情,该刺针灸毫不手软。
下山的路上,树林郁郁葱葱,初夏的气息渐渐浓了。刚下过雨不久,林间还散发着湿润的泥土的味道。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这是这么个季节,母亲似乎是看出了他和无双的些许端倪,淡淡地对他说:“你该注意分寸。你小时候与人订了婚约,别忘了。”
过了两天,他就收到了金履思的来信,要带外甥女来钱塘,择日完婚。
他捏着信,看到她和小七在槐花树下睡得东歪西倒。夏日的阳光太耀眼,刺得他眼睛有些酸涩,看不清她的模样。平时并不觉得她怎么样,相处也是淡淡的,但那一天特别地伤感,柔情也丝丝缕缕地泄了出来。他忍不住走近,很想温柔地摸一摸她的脸。
然而无双醒了来。他只得克制住。
她跟他说了两句话,被他轻飘飘地带了过去。
穷人的孩子早熟。年少时艰苦讨生活的经历,让他学会了放下,学会了舍弃,学会了隐忍。那些年轻的隐秘的情愫就这样被他放弃了。
他平静而强大地面对着生活给予他的一切。无欲无求,苦中作乐,甘之如饴,亦不曾哭过。
但是当年看到她素衣素鞋带法修行那一刻,以及刚才听到她嘶哑的哭泣,他竟然还是会感到痛。
自己果然是一个狠心又心软的矛盾体。
心知肚明她为什么哭,却冷冷地袖手旁观。这么多年了,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好多次他都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劝她,真心实意地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但是转身又有病人来找。
时常接触那些病痛缠身却无钱医治的穷苦百姓,亲身感受这个国家满目疮痍,朝廷弱无作为,百姓受苦受难,又觉得儿女私情实在不该,于是又搁置了。
自己的力量很渺小,他要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
回到家,惠娘为他端上热茶,问:“无双姐是什么病?你怎么紧皱眉头?不好治?”
他没有回答,反而握住她的手,道:“你觉得我狠心吗?”
她愣了愣,“怎么?”
他马上后悔了,不该问妻子这个问题,掩饰地笑了笑,“我刚才说了无双几句,把她数落哭了。”
惠娘沉默久久,才说:“你不是狠心,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哥哥曾经说过……”
“说什么?”
“说他做生意走南闯北,很少见你这么内心强大沉静的人呀。”
他哑然失笑。实在过誉了。
————
字数字数,怎么不让修改,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欠了这么久,真过意不去,所以没写完也放先上来。后面应该还会有两则,请再等几天吧。
这篇文女主开始就写歪了,后面男女主角结婚后我更是昏了头,迎合市场,把男主也写歪了,搞得跟言情似的,不但当时写得鸡皮疙瘩,后来复读的时候也想抽死自己。
番外里精神强大无欲无求的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主。不想把他再拉下神坛,就这么着吧。多谢一直催的读者,不知何处是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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