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妖歌

第23章


但是,这是大婚,仪制跟寻常妃嫔到底是不同的。
步莲台的寝殿非常深广宽大,沐浴之后,云珞依走在长长的刺金地毯上,侍立在两旁的宫女,随着她的脚步,将那挽起的帷幔一层一层地放了下来,每放一层,最末位的两个宫女就驻步不前,到最后只有灵枢素问两人,侍立在薄薄的轻纱帐子之外……
待到云珞依进入寝殿,外面的宫女早已按照来时的顺序,一层层地退去。
寝殿的屏风是灰褐色,中间镶嵌着水墨画的莲花。
这幅水墨莲花,云珞依并不陌生。
这些画都是紫凛一笔一划所画的,因为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画作也只有寥寥几张,若论水准,大概也就是中上的样子,甚至比起燕惊尘随便信笔勾勒的都不如。
但是,这些画作一旦牵扯到紫凛的身份,当然立时就不一样了。
前世云珞依无数次听其他妃子满眼钦慕地称赞过,这几张画作如何地精巧布局,如何地运墨下笔……
此刻回想起来,不由让她轻声发笑。
寝殿的卧榻,是圆形的,造型宛如一朵振翅欲飞的莲花。整个床铺都是用百年梨木精雕细琢而成,八根木柱撑起沉沉的幔帐,上面有代表萧国至高权力的深紫色,织成一朵朵绽放的兰花,床上摊着八幅夏天几乎用不着的绸缎锦被,但被子上绣着的一对对鸳鸯图,却让人眼神怎么都避不开。
紫凛穿一身薄缎睡袍,坐在床边,剑眉微弯,唇边带笑,但目色如水般沉静。
“让陛下久等了……”侍寝之事,虽然矜持娇羞也别有一番风味,但若是磨磨蹭蹭让君王等待,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云珞依微微俯身,算是见了个礼。
“珞依,你酒喝多了。何必勉强自己,身体要紧!”紫凛站起身来,朝云珞依伸手。
在手指触碰的一瞬间,云洛依条件反射般的有一丝闪避,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但是紫凛何等敏锐,自然是察觉到了她那轻微的闪避动作。
云珞依身上一紧,总算还记得自己是谁,面前的又是谁,轻声笑道:“这种酒,一辈子就只得一次,陛下还不许臣妾多喝?喜酒,喜酒,臣妾今日喜不自胜,自然是无法自制……”
“哈哈哈,好一句喜不自胜,许……朕当然许。”紫凛听了云洛依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压不住话中深深的笑意。
从第一次见到云珞依,他看到的就是她无比清明的眼神,可是这个看上去柔弱美丽的女孩却总是精心地布置着自己的一切,像是丛林里的最精明小兽一样,没有一刻肯放松自己的戒备。
所以,一见醉眼朦胧的她,绝色的容颜上一抹渗出薄汗的潮红,简直就像妖精一样,透着只要是男人就所无法抵抗的诱惑……
紫凛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抹玩味,手指轻轻抚上她醉红的脸颊。
轻薄的锦衣,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滑落,那悉悉索索的声响,恍若瑶山上的雪,落在四季松的针尖上,细碎而干净。
云珞依一笑,侧身倒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八根床柱撑起的深紫幔帐渐次落了下来,紫凛扶她入幕,暗淡的光芒中摇曳的人影,娇羞动人,玲珑如玉,他轻轻地吻掉她眼角的那一滴晶莹,小心地搂住她比寻常人更寒几分的身躯,试图将自己的温暖,输送往她全身的每一处……
冷,除了冷还是冷。
云珞依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绵长的吻仿佛吻尽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深情,那个熟悉的男人清明而隐忍的眼中,也泛起了从未见过的浊色。
她觉得自己真的醉了,否则眼睛怎么会越来越迷糊,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呢?
伴着花烛燃烧的噼啪响声,窒息般的气息缓缓落在香气缭绕的芙蓉帐中,这一夜,举国无眠……
第23章 流水诗笺
灯火昏黄的明镜湖,流水潺潺,原本就少有人至的湖畔,在夜里更为寂静。
这是欢庆的一夜,帝都的臣民都沉浸在为他们的盛世帝王欢歌的喜悦之中,在萧国帝都人的眼中,这一夜,帝都不可能会有什么地方是静谧的,是悲凉的。
不过再皎洁的明月也有暗面,明镜湖的一角,一道孤寒的身影迎风而立。
他静静的站在湖畔,一袭白衣被夜风随意地吹起,宫灯衬映的身影,比入夜的寒风还更加清寂孤峭。
“燕相……”从暗影里走出来的灵枢,声音里隐隐藏着一丝小意和不安,“我看到您孤身在此,忍不住就出声招呼了,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哦?原来是灵枢。当然没有打扰到我,你看……这明镜湖的夜景果然让人心醉,我正愁着手边没有笔墨,在想这可如何是好呢,你就来了,看来是缘之所至,心想事成啊,哈哈哈。”燕惊尘爽声笑着回过头来。
灵枢见燕惊尘说得俏皮,笑得爽朗,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不过她却隐约的觉得这位总是那么洒脱,随性的天下第一才子,今日的笑声却如同这明镜湖一般,在表面的宁静下,藏着一丝落寞的寂寥。
“燕相说笑了,笔墨容易。若是燕相您不嫌弃,灵枢这就为您去取来……”灵枢当然知道此情此景,绝不能算是一个情景皆宜,适合诗情画意的夜晚,但此时此刻,除了诗词歌赋之外,似乎提及其他,会更加不合适。
“那就麻烦了灵枢姑娘了。”燕惊尘一撩白衣,风度翩翩的朝灵枢微微一欠身行了个礼。
灵枢侧身避开了这一礼,笑道:“不敢。燕相这是折杀灵枢了。”说完她回了一礼,莲步轻移,转身而去,娇媚的身影渐渐没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南国人的美貌都是天生的,是山水之神赐予的,灵枢的容貌身材,比起云珞依而言并没有太多逊色之处,尤其是背影,看上去跟云珞依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燕惊尘怔怔的望着那道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中的身影出神,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堂堂燕国才子,以一种近乎失礼的方式,盯着那个背影盯了多久……
这一夜的明镜湖的水很急,在湖面上清晰可见被夜风吹起的浅浅波澜,宫灯在湖面上的倒影被吹成了一条亮亮的水带,仿佛是有人把灯放在湖底,任由光芒随波逐流一般。
也许是常年在雷厉风行的云洛依身边随侍,灵枢也养成了做事麻利果断的性子,没过了一会,很快就折返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装着上好的笔墨纸砚的托盘。
“素问已经睡了,今夜我也有些没得睡意,如果燕相不介意的话,不如在这里陪您一会,好见识一下燕相的新作吧,稍后再回步莲台伺候。”
燕惊尘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点点头:“既有佳人相伴,惊尘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没有人知道,这位纵情山水,对酒当歌的大才子,居然也会有一天,却是希望能有人在旁陪伴,才能除却心中那份悲苦的孤寂之意。
若是传出去,这可真是要丢人了……
不过有美人磨墨,红袖添香,也是一种福分。
燕惊尘看着湖水暗暗想道,不由得自嘲的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突然一撩衣襟,半俯下身,熟练地提笔沾墨,运腕如飞。
一条条线条被勾勒出来,但奇怪的是,他始终只在一小块纸上运墨,层层叠叠,浓淡有致。
灵枢在旁看得呆了,她见过各种书画大家的手笔,却都是大开大合的景象,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在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绘出这步莲台世世代代的水墨气质,而且,这画让人从心底里觉得,住在这莲台里的女子,天生就该是精致玲珑,步步金莲的……
灵枢的眼神随着燕惊尘的笔锋上下流转,在燕惊尘全神贯注的绘画之下,她却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的画作。
片刻之后,一幅精致得让人见之生怜的水墨工笔画出炉了——
一大片空白的宣纸上,唯有中心那一小片栩栩如生的莲台,顾盼生辉的倩影。
灵枢看着这幅奇特的画作,心里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听别的丹青高手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是何种画作,最能代表丹青人的心的,却是那宣纸上的留白之处……
可是看着眼前的这幅画上的空白,不由觉得心如绞痛。
除了那画心之中的小小的倩影,燕相的心已经空白如斯了么?
“燕相……不要伤心了……”灵枢怔怔的看着那画作出神,突然出声说道,她的心中憋了千百句柔肠寸断的安慰,可是待到出口,却只有这瑟瑟几语。
燕惊尘画完画后,早已经是掷笔默然,转身望着湖面出神。突然听到灵枢这轻如蚊呐的安慰,却是突然觉得鼻窦一酸。
“世人皆道我风流,却不知……呵呵,罢了,灵枢姑娘,谢谢。”燕惊尘先是仰头一长笑了一番,朝着皎洁的月色轻轻闭上了眼。
灵枢心里一疼,整个南国,或许只有她一个人无意中看到过,在云珞依前往西川的时候,燕惊尘收起的诗笺。
什么叫青梅竹马?什么叫金童玉女?什么叫两情相悦?
如果没有代国战事,几乎所有南国人都不会意外,第一公主下嫁燕家的事实。
可,无论什么样的天作之合,都斗不过一个“缘”字。
缘也……命也……
“那一年瑶山的花,开得非常好,”燕惊尘微笑地抚平了自己的画,碎玉般的声音,洒落在明镜湖清澈的水波之中,“真的开得非常好……她站在花海里,穿的是一身雪白的莲裙,我走上去跟她行礼,结果……”
灵枢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结果?”
燕惊尘温柔的声音里带了半分笑意:“结果啊,你家公主牵了一匹跟她穿的裙子一样雪白雪白的小马,递到了我手上。”
“啊?为什么……”灵枢跟素问不同,不是从小就跟随云珞依的,很多事她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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