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赐乌鸦嘴

我迷糊地睁开眼，感觉自己好似躺在地上，冥王半蹲半跪在我身边，一张俊脸不知为何老红老红的。
    我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狠狠摁了下去。
    “乱动什么，还嫌不够受的吗？！”
    他狠狠瞪我一眼，我觉得不明不白。
    “咳咳，莫公子…”
    一个声音艰难地从右侧响起，我转过头去。
    龙三不知怎的倒在地上，身上好似有些焦味。天蓬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人形，从雷电坛里出来了，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龙王也瘫坐在地上，一脸伤痛。
    “这…是怎么了？”
    我不解地问。
    “咳咳，”龙三挣扎着要坐起来，天蓬连忙为她扶着背，“莫公子，你没事就好了。”
    “龙三，你怎么被打伤了？还一股焦味……”我不顾冥王的阻拦，也勉力坐了起来，不知眼前到底怎么一回事。
    冥王也跟着咳了咳，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殿下你也….”
    他回避我的眼神，面上有些尴尬。
    我才想起方才中了龙王一掌后，迷糊间好似看到眼前一阵白光，还有那声尖锐的“父王”和紧接而来的“三儿”…
    莫不是冥王一气之下朝龙王还了一击雷电，却被龙三挡下了吧？
    我看看龙三，身上那股焦味和我真的很像。
    “咳咳，莫公子，龙三不碍事。”龙三勉强笑了笑，嘴角有些血迹，“这些都是龙三自作自受，连累莫公子了。”
    “三儿…”龙王一脸痛心地摸上她的脸庞，“这都是父王的错啊……”
    “不，父王，是龙三没有果断地做出决定，不关父王的事。”
    龙王父女两一唱一和的，我不解地看向冥王。他紧抿着唇，不语。
    “三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忍不住问出声，“为什么你们想要殿下的命，殿下与东海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龙王哀叹一声，收回摸在龙三脸上的手。
    “是本王的错。”
    “父王…”龙三担忧地看他一眼。
    “其实，小女正是瑶池的第三个泉眼。”
    龙王此言一出，我和天蓬皆是一惊，而冥王却是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
    “我本是瑶池泉眼所化，本性贪玩，修得形体后便离开了瑶池。”龙三接过话，“可是我经验尚浅，不久就被贪图我灵气的山间妖兽捉到，是当年的龙母救了我。我为了回报她，便甘愿堕入轮回，做了龙母的腹中胎儿。”
    “瑶池四个泉眼只剩下一个，天后又怎肯借给本王。”龙王叹了口气，“本王不舍小女性命，这才设计引冥王来，妄想迷惑冥王殿下，是本王老糊涂了。”
    冥王终于站起身，道：“那日在瑶水宫时，本座感觉到泉眼灵力微弱，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今日闯入雷电坛，也只是为探个究竟。”
    我终于明白过来。
    龙王要救龙宫，却不舍得龙三，所以以寿宴之名诱冥王前来，妄想骗得冥王做泉眼，谁知这雷电坛一战被我和龙三一捣乱，他倒大彻大悟了起来。
    “是龙三连累各位了。”龙三在天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歉意地对我们欠了欠身。
    “公主言重了。”我摆摆手。龙王哀叹了一声：“天要亡我东海啊！”
    “不，父王。龙三不会让东海枯竭的。”
    “三儿，你…”龙王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难道你想…”
    “父王，龙三呆在东海已千年，东海有难，龙三又怎能坐视不理？”龙三扶住龙王的手。
    “小三，你不是想要变成泉眼吧？”天蓬闻言也抓紧了龙三，神情紧张。
    我和冥王也跟着一愣。
    “对不起，朱哥哥。龙三不能只顾儿女情长，龙三放不下东海。”
    龙三微微笑着，天蓬的眼里却慢慢蒙上了雾气。
    “三儿，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父王。”她笑得很坦然，“龙三决不让东海枯竭。”
    说罢，她放开天蓬，勉强站稳了朝我们走过来。
    “三公主……”我担忧地看着她。她慢慢走到我们面前，福身一拜。
    “龙三十分感谢莫公子的相助，只是莫公子的恩情龙三恐怕无以回报了。”
    “不不不，我其实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我忙摆手。
    其实让龙宫变得一团糟，我真的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她这样对我，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摇摇头，“莫公子的好，龙三会记着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冥王终于出了声：
    “其实你们可以找天后再商量一下…”
    “殿下的好意龙三心领了，”她摇摇头，“瑶池只剩下一个泉眼，就算天后肯借，瑶池乃万水之源，又怎能没有泉眼呢？”
    冥王止了声，抿嘴看着她。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到通向瑶水宫的那个潭子旁。
    “父王，龙三不孝，您的恩情无以回报了。”
    她回过头盈盈一笑，龙王却早已湿润了眼眶。
    “不，小三…”天蓬就要上去拦住她，她摇摇头。
    “别过来，朱哥哥。”她笑得很美，“龙三十分珍惜和朱哥哥在一起的日子，那是龙三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这别离那么凄美，连我也不禁有点感伤起来。
    “龙三愿化作泉眼，保东海永世不枯竭。”
    说罢她投身到潭中，溅起一阵晶莹的水花。
    “小三————”
    “三儿————”
    天蓬和龙王同时叫出声，我不禁也湿了眼角。
    龙三悬浮在潭上方，点点荧光围绕身旁。她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嘴角的微笑却渐渐扩大，蓝衣飘飘好似天女下凡。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面庞，为我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怔怔地看过去。
    “殿下……”
    “别哭，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语气温柔地朝我微微一笑，刹那间我觉得好似百花盛开，清泉潺潺，一时间竟晃了神。
    “这是……”
    听到龙王激动的叫声，我看过去。
    龙三的身体好似水晶碎片消散在潭中，化成一股源源不断的泉水。潭中水渐渐满溢了出来。
    “不，小三……”天蓬此时早已经是泣不成声，我担忧道：“天蓬……”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他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忧伤，这两句我听到就跑的诗句此时竟如此令人神伤。
    “走吧。”
    冥王拉住了我的手，往门外走去。
    “等等，殿下…”他这么突然说要走，我惊讶道，“我们要去哪？”
    “你背上的伤不想好了吗？”
    他清冷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有浓浓的暖意。
    我犹豫地看了趴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天蓬，再看了看一下子好似老了几千年的龙王，终于还是跟着冥王走了。
    可是才走两步我就觉得背上一阵扯痛，我痛得叫了出声。
    “怎么了？”
    他回头看我，我忍着痛意道：“刚刚明明觉得有什么凉凉的到了嘴里，背上舒服很多，此刻却又觉得烧痛起来。”
    闻言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我疑惑道：“殿下？”
    他不语，伸手在我头上一点，我立刻变回一只乌鸦。
    “殿下！！”我不满地抗议，他却将我塞进了袖中。
    “乖乖呆着，好好休息。我待你回冥殿。”
    我愣了愣，他刚才说…我….
    不是本座，是“我”……
    不知怎的心里好似被什么触动了，我摇摇头不理会这奇怪的情绪，在他袖子里寻了个舒服的位子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冥殿内办公的黑曜石桌上。
    冥王在我不远处拿着封信，好像在看着什么。
    他着回了那件金边绛紫衫，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有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质。侧脸勾勒出柔和的线条，□□的鼻梁却很是坚毅，淡淡的眉目好似变得深邃了起来。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心情很不愉快。
    我坐了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嘶——”
    “醒了？”
    我痛得叫出声来。他听到了动静，伸出宽厚的手掌将我捧了过去。
    那手心很是温暖，我只觉心里好似春娃在乱窜，脸上不知不觉竟烧红起来。
    “怎么还是那么烫，待会儿叫老刺头再带点药过来。”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眉道。
    我觉得这样躺着他手心很是不妥，便扑哧扑哧变回了人形。
    “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要乱动。”他责怪似的瞪了我一眼，我嘟嘴不满道：
    “殿下不能总是把莫娅变回乌鸦，这样莫娅会觉得很没有面子！”
    莫老爷子说，显原形是示弱的表现。
    本仙鸦不弱，所以不肯显原形。
    他看着我的眼神却古怪了起来，半晌才不自然地咳了咳声道：
    “本来就是一只不怎么样的乌鸦。”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殿下，你娘亲没有告诉你不可以歧视鸟类吗？！”
    他一愣，薄唇抿了起来，我才发觉说错了话。
    他既是瑶池一股泉眼所化，自然没有娘亲。
    我连忙改做一脸崇拜道：“啊，殿下，真没有想到殿下竟然是瑶池一股泉眼呀。”
    他斜眼看着我。
    我继续狗腿地笑道：“难怪殿下生来一股清冷决然的高贵气质，真可谓可近观而不可亵渎也。”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刚毅的眉目一下柔和了起来。
    我吞了吞口水，果然伴君如伴虎，他再这么笑几次，我真的愿意将自己烤熟了呈到他面前了。
    他轻点我鼻尖，又正色道：“殿侍，不可觊觎本座姿容。”
    我笑出声来，“殿下真臭美！”
    “好大的胆子，竟敢取笑本座了，恩？”他抓住我的双手，把我压在黑曜石桌上，我连声告饶，他才放开了我。
    “转过去，本座为你疗伤。”
    我乖乖转了过去，感觉他的手轻轻放在我背上。顿时，一股凉凉的感觉从背上传来，如清泉一般舒适。
    “当时…为什么要为本座挡住那一掌？”
    带着些犹豫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
    我当然不会傻到老老实实说我是冲着那颗火焰果才扑上去的。
    “殿下万金之躯，莫娅给殿下卖命是应该的。”
    说完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伟大得不得了了。
    他的动作缓了缓，不出声继续为我疗伤。
    只是这种凉凉的感觉很是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好些了么？”
    他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偏过头去看着他。
    “殿下，莫娅觉得这种凉凉的感觉很是熟悉，不知什么时候有过……”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晕，我疑惑道：“殿下？”
    “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又冥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你…”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恢复了清冷的神色。
    “不记得便算了。”
    他这副样子很是奇怪，不太像从前的冥王。
    我偏着脑袋想着，到底在什么地方感觉过呢。
    “啊！我想起来了！”我一拍脑袋，兴奋地回过头。
    “你想起来了？”他神情慌乱，脸红得更厉害了。
    “恩恩，”我点点头，不理会他奇怪的反应，“是呀，以前受了伤我爹给我舔伤口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他的脸一下僵住了，看着我神色变了又变，半晌蠕动着嘴唇问：“舔伤口？”
    我奇怪地看着他，点点头。
    他黑着脸，收回了帮我疗伤的手。
    “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静养几天就好。”
    “恩，多谢殿下。”我跳下桌子，又突然想起天蓬，就问道：“殿下，不知天蓬怎么样了？”
    “他在地府，轮回殿内。”他也起身，背对着我，“你可以去看看。”
    对他这莫名其妙千变万化的心情不做多想，我得了应允便朝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