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

54 二十


老妇人姓张,都管她叫张妈,原是纪老太太的配房丫头,看着纪惠景长大,娶妻生子,对纪家感情极深,后来纪家落败她无处可去,便被陆长恭留下来照看这座宅子,独自守着纪府十几年之久。
    张妈坐在圆桌旁攥着纪从善的手背,絮絮叨叨的抹着眼泪,纪萤侧头瞧着正堂,年久失修,漆色斑驳的有些衰败,四处都浮动着枯木腐朽的气味,却打扫的极干净。
    “我可以四处转转吗?”纪萤问张妈,瞧她不迭的点头,便起身对青娘吩咐道:“你留下来照看他。”
    青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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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府极大,游廊画栋前院和后院都布置的很有心思,便是如今残败了,也瞧的出当日的繁盛。
    大多的房间都是上了锁的,纪萤穿过抄手游廊进了个小院子里,一路都是荒草寂寂,齐腰的高,连脚下的鹅卵石小径都长出绒绒的青苔绿草,顺着小径一路走进去,像是一座荒废的花园。
    最里一株大枣树下栓着个秋千,有青绿的蔓藤缠绕在绳索之上,开出一星星的小黄花,纪萤推了两下秋千,吱呀的作响,侧头瞧见不远处还有一间小青瓦房,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纵纵横横的密集。
    纪萤刚想过去,身后忽有脚步声,转过头便瞧见纪从善气喘吁吁的站在身后,“你……来找我?”纪萤试探性的问。
    他果然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避开纪萤,径直往青瓦小房去了。
    纪萤有些诧异的跟在他身后,瞧他到门前,熟门熟路的开门进去,幽暗的光线下,漂浮着细微的灰尘,房间中凌乱的放着摇篮,木机床,小木马之类的玩意儿,似乎是间孩童玩耍的房子。
    纪萤进去,弯腰捡起一柄小拨浪鼓,看纪从善钻进小桌子下面,鼓捣半天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青娘和张妈随后赶了过来,张妈挤进小屋,瞧见桌子底下的纪从善,将将收住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又滚了出来。
    纪萤微诧问道:“他在做什么?”
    张妈酸着鼻子半天都不答话。
    桌子底下哗啦一声响,当啷啷的滚出一颗颗核桃。
    纪从善灰头土脸的从桌下钻出来,捧着一把核桃,仰头看纪萤,一脸的怯怯,小心翼翼的伸了伸手。
    纪萤愣了住,张妈在身旁小声的哭道:“小公子居然还记得……当初才三岁半,那么点大,说要留着核桃等小小姐出生一起吃……居然藏在这儿……”再讲不下去。
    这空气中迷蒙着尘土的气味,纪萤瞧着他手心里的核桃,有些受宠若惊的问:“给我吗?”
    纪从善小心翼翼的点头。
    纪萤鼻头有些发酸,蹲下身子,张开手臂道:“过来,抱抱。”
    他有些迟疑,眨眼看纪萤的脸色,再三衡量,还是胆怯的摇了摇头。
    纪萤却不生气,挑了一颗核桃,抿嘴笑了,“谢谢。”她笑的眉眼尽弯,密密的睫毛敛出一圈阴影。
    “真像啊……”张妈瞧的发呆。
    纪萤诧异的恩了一声。
    她忙道:“您笑起来真像我们老爷,他也总是笑眯眯的,万事都不着急的脾气。”又补道:“小公子随夫人的长相,大小就粉团似的小人儿,若不是进宫……”
    话到一半就住了口,张妈有些尴尬的转开话题,“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做饭……”
    刚要出门,纪萤起身喊住她,“张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停在门口,佝偻着的背微微发抖。
    纪萤又道:“你该知道纪从善如今被困在宫中过的怎样,你难道不想救他出来?”
    张妈在门口笑的尴尬又无奈,叹气道:“我一个老婆子能做什么?只能给菩萨烧两柱香,求菩萨发发善心保佑小公子和小小姐。”
    “这天下需要可怜的人有多少?你以为你的菩萨听的到?管的来?”纪萤蹙眉,“为何不试试求我?”
    张妈转过身,惊诧的看她,“你……”
    “不要好奇我是谁。”纪萤瞧着手指里小小的核桃,淡淡道:“说了你也不信,你只要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想要护着纪从善的人了。”
    “你可以救小公子?”张妈有些焦急。
    纪萤抬眼,看定她,“我既然可以将他带出宫,就有法子救他出来,只是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
    张妈有些迟疑,纪萤又道:“你怕我是太后的人?”
    一言讲出,张妈登时白了脸色,不迭的摇头摆手。
    纪萤俯身上前,贴在她耳侧低声道:“红鲤夫人原姓杜,闺名一个蘅字。”
    张妈一惊,张口半天才诧道:“你怎么会……”
    “是红鲤亲口告诉我的。”纪萤淡声道:“她说若是我有幸回来,就让我找你,当初是你替她求的情。”
    张妈便再不讲话,当初纪惠景要迎娶红鲤入门,老夫人是执意不同意的,青楼女子怎会入得了纪府的门,可纪惠景铁了心,他是张妈带大的,张妈最瞧不得他难受,就私底下求了老太太好几次。
    这些事情除了她和老夫人,就只有红鲤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太阳,明晃晃的打进屋子来,一线线的光晕,张妈隔着光看纪萤,半天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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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从哪里开始讲给你听?
    纪萤从纪府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静的让人发慌。只听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
    青娘侍候她换了回宫的服饰,梳好头,一头的步摇叮当。
    她侧头抵在车厢上,合着眼,一遍遍倒回着张妈同她讲的话,像一条条线,将那一个个人串联了起来。
    纪惠景,纪扶疏,红鲤,陆长恭……
    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每个人的故事……
    眉头蹙的极紧,她脑海里闪过每个人的眉目,各样的表情,都叫着她的名字——
    ——“阿萤,就叫阿萤,纪家的小阿萤……”
    ——“阿萤,你要活下去!”
    ——“两年前哀家就已经放你一条生路,是你执意寻死……”
    ——“阿川,有句话我一直想同你讲……虽非娇生却也想要惯养……”
    “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是非常非常美的一个字,也或许纪大人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像流萤。”
    “喜欢啊……喜欢就是你看到那个人,心就会躁动不安,像是捉一只蝴蝶,这样包在掌心里,它会噗哒噗哒地拍打翅膀……慌乱的没有章法,难以自制……”
    “阿川。”
    …………
    身上被什么覆盖,她猛地睁开眼,晶亮的眼睛盯住了正在为她加毯子的青娘,太过突兀,吓的青娘一愣,“怎……怎么了?”
    她心里有根弦紧紧的绷着,忽然听到车外稀稀落落的声音,问道:“又下雪了?”
    “没。”青娘将毯子盖在她腿上,笑道:“是下雨了。”
    青娘挑开车帘,密密的细雨扫进车厢,落在纪萤手背上,冰冰凉,她听见青娘道:“终于立春了啊……”
    下雨了吗?
    她探头到车窗外,细细密密的小雨打下来浑身都凉了透,她忽然想不起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她在细雨中,看到愈发进的皇庭,红墙琉璃瓦,深深深深的,猛地喝道:“停车!”
    青娘一愣,她已经掀开毯子窜到车前,挑帘跃了下去,车子没停住,她跳的太突然踩在裙摆上,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
    青娘惊的尖叫,“停车停车!”
    她却不等青娘提着裙摆往小巷中跑,她听见青娘在背后喊她,却越跑越快,愈发的远了。
    她像是疯了,脑袋里紧绷的弦“砰”的断掉了,发了疯一样。
    青瓦小巷,沿街藤蔓青芽探出来,她伸手将满发的步摇摘下来,发疯似地在这个雨夜里狂奔。
    疯了,疯了……
    她站在东厂门外的雨地中,压着突突跳动的心脏,喊道:“陆霜!陆生白!”
    桌案上的烛火荜拨炸响。
    陆长恭猛地抬头看窗外的雨夜,顾小楼一路跑的冲进来,指着门外道:“纪川……纪川在外面喊你……”
    他眉心一蹙,撩袍快步跨出房门,也顾不得撑伞,一路焦焦的到府邸外,就瞧见,风灯,雨夜,她一身绿衣,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眼睛一闪一闪的亮过繁星,“阿川……”
    她猛地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太过用力,让他踉跄退了半步,便听她在怀里闷声道:“我不要报仇了。”她抬起眼,亮晶晶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陆霜,我们私奔吧。”
    那样的笃定。让陆长恭微微发愣,听她又道:“什么报仇什么大哥……我都不要了,你带我走,去哪里都可以。”
    “阿川……”
    她忽然就哭了出来,“我怕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我怕我会后悔,后悔一辈子!”
    这没有星月的雨夜里,她浑身都在发抖,“我从来没有为自己选择过一次,这次我选你。”
    她看着他,眼眶里亮晶晶的都是眼泪,“我喜欢你陆霜,或许是爱,我分不清楚,但我心里的蝴蝶乱的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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