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会远去

第20章


  真累。回到家里,舒服地洗了个澡,把自己扔到床上去,真想恶狠狠地睡它一万年。窗户开着,阳台上的花香得不动声色。
  倪险岸正和龙九道别,她一跃而起,咬住他的脖子处的一小块肌肤,吸出一个深红色的印痕,这才满意地笑笑:“晚安,倪险岸。”
  他注视着她。如果照顾和保护她们母女俩不是总裁的意思,他只怕也不愿意遭到这个小丫头的捉弄吧。
  七七梦见了媚儿。她穿着桃红色的裙子,站在大雨倾盆中朝她笑着,轻轻地问:“梅妮,你好吗?我想你了呢。”
  她回答道:“媚儿,我找到妹妹了,我很爱她。我很好。”
  眼前的景象一转,出现了一个酒吧,在一角的高台上,聚光灯下,媚儿穿着金光闪闪的旗袍,站在麦克风前唱歌,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车声响
  歌舞升平
  这首歌叫做《夜上海》,七七曾经以它为背景音乐跳过舞,博得满堂彩。可她竟从来不知道媚儿会唱歌呢。
  歌声继续:
  只见她,笑脸迎
  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
  衣食住行
  正唱着,媚儿的面容忽然变成了龙九,她说:“姐,既然你爱我,就不要和我抢倪险岸啊!”
  七七说:“我不会的。”
  搞不清楚是媚儿还是龙九,接着唱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醒来后,七七坐在床上发呆。看着窗外那么烂漫的阳光,那么绿的树在风中一点点摆动,她坐在床边,靠着墙,看阳光和风从她的皮肤滑过,就这么哭了出来。
  想起梦中的媚儿,很难过。她一生到此,认识的人很多,有印象的,统共只得几个。媚儿早在不经意间,成为她的隐痛。
             
             
第五章  爱过一生无缘的人(3)
             
  媚儿,你这个笨蛋!他付你酬劳,你提供服务,他出钱,你出人,怎么扯到归宿上去了?你这个白痴,还亏你在这个行当里滚打这些年!银货两讫的事情,你不是不明白,可是,为什么这次你就没躲过?
  为什么是命就躲不过?
  推开窗户,外面的天空是深蓝色的,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数数青绿色的叶脉。
  心血来潮,把树叶卷起来,放在唇边,稍微一用力,吹出悦耳的声音,比口哨来得更清脆。
  媚儿,我很想你。
  风有些凉。
  倪险岸顺手翻了翻桌上的日历,今天竟是自己的生日呢。如果父母和陈浅都还活着,不知此刻会是什么光景。会不会拍着手唱生日快乐歌,一口气吹掉蛋糕上的蜡烛?父母一定满面笑容,一定会这样,是吗?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七七:“你在医院吗?”
  “是的。”
  七七照例带份报纸去医院读给华北听。陪他说话。
  “华,你知道吗,我很想你和媚儿。”
  “华,等我再多赚些钱,我们就去北京。去最好的医院。北京不行,就去上海。上海不行,就去外国。我一定要治好你。”
  “华,当你醒来后,我要你娶我。”
  “华,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上天惩罚我。只要你能醒来,我愿意背负所有的罪。”
  她胸前的坠子还在荡啊荡。那一枚,铂金戒指。
  离开医院的时候发现天下过雨了,街道上有着淡淡的潮湿和洁净,空气里湿漉漉的花香。倪险岸穿着灰色休闲西装,站在大门口等着她。
  “不知道是否方便,就没进去。”
  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沿着马路走,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店铺,七七停住脚步。
  她注意到橱窗里一个小小的音乐盒,正在唱着歌。转过面孔,朝倪险岸笑笑:“我小时候,很想要这样一件礼物呢。”她轻叹,“好多年了。”
  “我买给你。”
  换上新电池,小小人儿转起来,踮着一只脚,扬起一条腿,音乐响啊响,小人转呀转,是一支他喜欢的歌:“云里去,风里来,带着一身的尘埃。心也伤,情也冷,泪也干。悲也好,喜也好,命运有谁能知道……”
  唱得心都化掉。
  雨又下了起来,两人都没带伞,他又没有开车出来,只好坐到快餐店里吃东西。新鲜的鸡块炸得香脆,薯条蘸的是芝士酱,苹果汁是浅黄色的,清香可口。
  物质总是能轻易给人带来满足和快乐的。
  “如果陈浅还活着,我想你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他说。
  “我相信会是这样。愿意讲起从前吗?”
  “好啊。”
  那时的倪险岸以打架闻名,手下跟了好几名兄弟。“我是会打架,但又有什么用,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爸爸妈妈,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会喜欢打架?”
  倪险岸看了七七一眼:“以暴制暴有时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即使不是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后来我才发现,不完全是这样。”
  十几岁时,倪险岸喜欢骑二八大车,自高坡飞驰而下,风呼啦啦地吹在耳畔,那一刹有飞翔的感觉。通常是十几个人一群,浩浩荡荡地招摇过市,随意停在灯光明亮的大排档边,喝啤酒吃烧烤,对过往的姑娘评头论足,看到漂亮的,就吹口哨,不怀好意地凑上前,左顾右盼。迫得那姑娘快走几步,逃难似地离开这里。无数男生就冲着她的背影放声大笑。
  也有些大胆一点的姑娘,看到有人上前,娇哼一声:“讨厌!”
  “为什么讨厌啊?我很坏吗?”涎着脸搭讪。
  “你坏!”
  一来二去,俨然有了调情的意思,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约她喝茶,谈心,压马路,趁着几分月色牵起小手。
  第一次见到陈浅,倪险岸的胸口猛然剧痛,忍不住咳嗽。就像他十二岁时,第一次偷老爸的烟抽,被呛住的感觉。
             
             
第五章  爱过一生无缘的人(4)
             
  他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还活着,我想父母也会喜欢她。”说到这里再次深深叹息,“如果父母也还活着。”
  七七无言。她想象八年前的倪险岸。一把西瓜刀闪着寒光静静地蛰伏在他的口袋里,伺机而动。
  血。
  她看到这柄刀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向小太保头上砍去。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倪险岸低下头,双手插进头发里,“如果不是我的冲动,父母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七七将他的手拿开:“那时你太年轻,还不懂得君子不逞一时之勇。”
  “是的。如果当时我能明白,就好了。这么多年,也想过报仇,可天知有多难。”他说,“小太保的父亲是优秀民营企业家,市人大代表,黑白道都有人。人家是政府,我们是平民,人家手中握着权杖,我们赤手空拳。”
  “是,强权无处不在。”七七说,“不过,原谅我的天真,我依然相信政府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那么华北呢,如果当初你有权有势,不是毫无背景和靠山的外乡人,那名肇事者怎么会只得到那么轻的处罚?”
  七七一下子沉默下来。好半天后,她才艰难地开口:“肇事者,算不上坏人。可是倪险岸,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切都这样难,这样难。”
  “我也不知道。”
  七七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到里面去,很深很深。她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他多年前的兄弟,年少时两个并肩走路的少年,在夕阳里吹着口哨。
  “对不起,是我让你说起从前,把气氛弄得太沉重了。讲个笑话给我听,好吗?”
  “那年我去东北追债,照例少不了喝酒――你知道中国人办事,一向少不了酒。对方派出的是女将,那可真叫能喝。我顶多只能和她一瓶瓶地来,可她倒好,一上来,就将一坛子酒往桌上一拍。”
  “白酒?”
  “是啊。货真价实的白酒,度数还很高。”
  “然后呢?”
  “我就那么看着她,她捧起酒坛,不歇气地咕咚咕咚全灌下去了。我简直看傻了,让我喝白开水我都不能这么利索!”倪险岸学起京片子,“我那叫一个崇拜呀,赶紧问她贵姓,我输了,心服口服,人家眉头不皱,大咧咧,说是姓祖。”
  “姓祖?”
  “是啊,我当时就仰慕得不得了。果然是该姓祖的,真是个女祖宗!喝酒喝到我佩服得只能磕头了。”
  七七听了大笑,去拍拍他的头。收回手时,她看到了龙九。
  她一步步地走过来,拎着手中的购物袋,啪地扔在桌子上,冲着倪险岸道:“生日快乐!”
  里面的东西蹦出来。他打开一看,是范思哲的黑衬衫。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七七刚想开口,龙九的目光转向了她,她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姐,你答应过我,不和我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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